朱亭老街上的“大码头”
航拍朱亭古镇
范亚湘
南下北上,不知多少次路过株洲朱亭。在我的印象里,朱亭仿佛只是湘江水道、207国道、京港澳高速、京广铁路、武广高铁等纵路之上如珠的一点,每每纵穿其境,莫不匆匆。
南宋乾道三年(1167)夏末,理学大家朱熹从福建崇安远涉长沙,与岳麓书院山长张栻就中庸之道进行辩论,像滔滔的湘江水,长沙又一次迎来了剧烈的心跳,朱、张“三日夜而不能合”。这年深秋,深感疲累的朱熹、张栻从长沙出发,沿湘江溯水南去,向衡山进发,次日便到了株洲狮子山下的临江小镇浦湾。江边码头林立,晚霞映红了天空,湘江之上波光粼粼,清风缕缕,帆影点点,面对如此胜景,朱、张决定放下思绪,停舟寻访,以祈在浦湾栖息心灵,享乐闲情。
跨过一条澹澹小溪,朱、张从北面进入浦湾。他们在浦湾寻觅、流连,不觉逸兴遄飞,诗意勃发,朱熹吟曰:“下马驱车过野桥,桥西一路上云霄。我来自有平生志,不用移文远见招。”朱熹似乎找到了妙境,不想移步远去。擅长扬风扢雅的张栻和诗云:“便请行从马迹桥,何须乘鹤簉从校。殷勤底事登临去,不为山僧苦见招。”浦湾一游,一个不用“远见招”,一个不企“苦见招”,是的,谁没有恻隐之心?抑或圣贤,亦有凡情。
两人被浦湾的佳景深深吸引。是夜,便歇宿在江边蔡家码头的一间饭铺里。浦湾学子闻讯,用芦苇、蒲草在蔡家码头旁搭有一亭,名曰“一苇亭”,恳请两位鸿儒在一苇亭为其开坛布道。“问渠那得清如许?为有源头活水来。”江风轻拂,两位鸿儒传道授惑的声音发蒙振聩、洋洋盈耳,宛若清澈欢快的湘江水,源源不断地输入浦湾学子们的心田。可以想见,朱、张浦湾讲学是长沙“朱张会讲”的余韵,从此,开启了浦湾全新的文明,激活了浦湾人的诗与远方。
不几日,小舟解缆扬帆,继续南下衡山。朱、张离开浦湾后,有人在一苇亭上撰联云:“车停朱子,榻下陈藩。”重情的浦湾人为了纪念两位鸿儒,把他们走过的“野桥”改建为一座石桥,取名“朱张桥”,同时,将浦湾改名朱亭。“昔贤曾一宿,古镇历千秋。”朱亭,这个诗情画意的美妙名字,800多年来从未变换更张。
亭是一种有顶无墙、供人歇息的建筑。《释名》云:“亭者,停也。”我们每次都在赶路,快马加鞭,可生活何必那样急切?停一停,或许有新的欣悦。骄阳似火的七月,我又一次南下广州。这次,我特意选择在朱亭停下,只为追寻朱熹、张栻当年徜徉朱亭之神韵,捡拾散落在朱亭古镇石阶上的流年光影。
《说文》曰:“亭,人所安定也。”由古至今,朱亭人的安定自不待言,清褚廷璋有诗云:“一簇人烟密,沿缘杜若洲。市门低有树,山屋迥成楼。网影斜阳漏,帆痕宿雨收。最宜春水活,槛外狎凫鸥。”作为株洲最大、保存最为完好的古镇,朱亭像衣褐怀宝的才俊,依旧保持着独有的风姿。在朱亭老街、麻石街、石拱门、汪家古井、清代民居、古码头群和古渡口往返徘徊,盘桓古朴典雅,无不让人探寻其闪耀的历史,引发新的幽思;在万岭遗址、朱张桥遗址、一苇亭遗址游目骋怀,目睹落日亲近湘江,宛若一幅灿烂的油画。此刻,我真想成为湘江上的一名船夫,这样,我就可以永世摇舟,穿越时空和朱熹、张栻重逢,阅读激荡于湘江的心波,把思绪抛向浩渺的洞庭、大海。
镇北里许,濒江之山上,昔有张栻弟子钟震所建的“主一书院”,又称“紫阳殿”。清朝道光26年,书院得以扩建,随之改名“龙潭书院”,晚清名臣左宗棠亲书牌匾。现朱亭镇政府左侧,古木森森中藏有一座千年古刹祖师殿,殿堂面临碧波盈盈、银光闪耀的湘江,背靠诸峰连绵、悬岩叠翠的狮子山。祖师殿不大,但庙廓绿树环抱,花草簇拥,还有那活灵活现的摩崖雕像。“空山幽谷皆禅意,夕照灵台问迷津,不见山寺菩提树,晚钟犹响般若音。”日暮微醺,祖师殿似一幅飘逸在湘江上的剪影,禅味妙趣横生。
当然不只是回味朱亭的古,更多的,是畅享朱亭的今。在网红打卡地朱亭鲜果小镇,众多游人赏花摘果、捞鱼抓蟹、开拖拉机、榨甘蔗汁,遍尝时令瓜果。这里的香瓜香气逼人,清脆爽口,吃起来带有丝丝甜意与清凉;这里的黄桃颜色像是浓缩了夏日阳光,即便是最挑剔的味蕾,怕也难抵挡其鲜美,入口如同融化在嘴里的蜜糖,使人瞬刻忘记世间烦忧。
当下,朱亭人正在践行由点及面、合纵连横的美好愿景!鲜果小镇在朱亭古镇以东,由东往西,我直奔新开张的朱亭五号山谷民宿。凭依高端江景古镇客栈,配以书吧、茶吧、咖啡馆、小博物馆、餐厅、商铺、泳池、手工作坊等设施,入住民宿,顿即将人拽回到乡居生活之中,逸游自恣。远处天际一片云霞点缀着黄昏,斜阳的余晖返照着山光水色,我仿若回到无忧无虑的童年,忘其所以地在这里撒野,松软的泥地上留有我疯跑的脚印,无瑕的江水里倒映着我愉快的笑脸……
身处繁华都市,似乎除了忙碌就是忙碌。华灯初上,独自静坐在小区的一座亭里,一天之中,实在难有这样闲雅清逸。不远处的树上,知了的叫声如若清脆悦耳的鸟鸣,甚为畅怀恰意。我不知道,谁能抑制得住内心的那份憧憬?也许就在明天,我将再去朱亭。这次我会放松一段时光,安安心心在朱亭多停留几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