谦二爷看瓜

贺卫国

我老家附近有座寨子山，由村上直接管辖。这座山土质肥沃疏松，略带沙性，很适合种西瓜。

儿时，山上长满郁郁葱葱的油茶树。一到春季，只要天气好，我们就成群结队跑去山里找茶耳、茶泡，顺便割些牛草。可能是油茶树老化的缘故吧，自1978年起，茶籽产量快速下降。4年后，树上结的果实已经很少。德高望重的谦二爷倡议：“干脆把油茶树挖掉，种几年西瓜！趁我身体还健康，可以去照看西瓜，兼做卖瓜员。”

谦二爷生于1918年，名字中有“谦”，排行老二，故附近的男女老少都这么喊他。年轻时候，谦二爷当过村农会主席、乡农会副主席，据说还打死过日本鬼子，1944年正式入了党。新中国成立后，上级本打算安排谦二爷去县里工作，他却怕自己读书少，耽误大事，就主动放弃，返回村里当起了党支部书记，年过花甲才退居二线。

谦二爷文化程度确实不高，好在见识广博，处事公平，手脚又干净，在群众中威信很高。虽然不再担任村干部，但他提议干的事情，极少有办不成的。

1983年春，寨子山被开辟成梯土，种上西瓜苗。最早那茬西瓜长到饭碗粗的时候，谦二爷叫几个人在山腰搭个大草棚，准备好生活用品，就背着一杆鸟铳和一条大黄狗上了寨子山。

天公作美，雨水丰沛，寨子山的西瓜一天一个样，想去窃瓜的小孩也与日俱增。无奈的是，不管谁跑去山上，刚伸出激动的双手，谦二爷以及那条龇牙咧嘴的大黄狗就会出现在眼前，宛若神兵天降。

少数“机灵鬼”背着篓子进山，假装弯腰割牛草，用镰刀刨出浅坑，把半大西瓜藏进土壤，企图蒙过关，留待“清山”后回来寻找。通常情况下，“机灵鬼”一离开，被埋的西瓜就会重见天日。也难怪，寨子山哪根藤结了多少个西瓜，方圆几里哪个小孩品性如何，谦二爷全部了如指掌，这种鬼把戏怎能瞒过他的眼睛呢？不过，除了那些变本加厉的惯犯，谦二爷极少当面戳穿这些把戏。

当然，谦二爷也偶有识人不明的时候。有一回，他的第三个孙子福生邀两个小伙伴一起送柴米到寨子山，说要去看看西瓜。谦二爷认为，福生是个实在人，同伴应该也是实在人，就一口答应了。

金灿灿的阳光下，圆溜溜的西瓜映入眼帘，令人垂涎欲滴。在同伴的怂恿下，福生选中一个十几斤重的大瓜，小心翼翼地摘下，脱下外衣包好，准备偷偷摸摸跑下山。谁料没走几步，就撞上了谦二爷。结果，领到了重重的两巴掌，不仅没收西瓜，还受到了一顿怒批，更丢面子的是，谦二爷还勒令孙子写悔过书，公开贴到村部大门口。

连亲孙子都丝毫不讲情面，这下，震住了大多数想伺机下手的“猴子”，谦二爷的看瓜任务轻松了许多，就把主要精力投入到卖瓜大业中。时光流逝，卖出去的西瓜越来越多，谦二爷脸上的笑容越来越灿烂。

不知不觉到了金秋八月，该“清山”了。那天，收拾完山上的所有西瓜，谦二爷就大声宣布：“到今日为止，寨子山的西瓜已卖得1.65万元。经村支两委同意，剩下的西瓜不卖了，每个村民分5斤，稍后各家户主去村民小组长那里免费领取。明年，寨子山依旧种西瓜，希望大家继续支持！”当时，我们镇尚未出现“万元户”，1.65万元可不是一个小数目。刹那间，寨子山响起雷鸣般的掌声。

话毕，谦二爷又从围观的小伙伴中选出20人，每人赠送了一个10多斤重的西瓜，包括我在内。事后，有人总结说：“这些小家伙的家境都很一般，但从未动过偷瓜念头，谦二爷的眼光真毒！”

如今，谦二爷早已作古，寨子山早已成为村里的杉木林基地，我和当年那些小伙伴也都年过半百，各奔东西，但看瓜的谦二爷却宛若“要留清白在人间”的于谦，经常出现在我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