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旭艳
初秋,我看见了一只蝴蝶。
院墙外不高不矮的石榴树下长有二三株野草,在秋天的晨光里舒展着枝叶,一只蝴蝶收拢了翅膀,用纤细的脚支撑着身体,站在草叶上,如一首优雅的小诗。我发现它的时候,它正用黑色的眼睛惊怯而陌生地望着我。
我侧过脸,细细地看这只蝴蝶;褐色的身形,翅膀上错落有致的花纹顺序排列,颜色从翅沿的橙黄到蓝紫,再到浅黄、深褐;花纹有些状如水滴,有些如流星。它看起来有些轻盈和温柔,但却普通得并不美丽。
我这是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观察蝴蝶。我看了看蝴蝶周边的环境,两朵玫红色的月季开放在它的身后。秋天里的花原本不多,有些还已开始凋零,蝴蝶并没有站在花丛之中。它从野草的枝叶上跳下来,跳到花树下的泥地里,张开了翅膀。我看见它沿着泥土的芳香,不断重复着振翅起飞的动作,双翅不断左右摇晃着与地面碰撞摩擦,连续发出翅膀扑打地面后的细微响声。它并没有翩翩起舞,而是在翅膀扑打的过程中身体借着力慢慢向前移动,从黄土泥地中逐渐到达水泥路面。我很惊讶!禁不住仔细看,才发现原来这只蝴蝶左边只剩下大约二分之一的薄如蝉翼的翅膀!
这也许就是它总是扑打却也飞不起来的原因吧!
我匆忙看向蝴蝶周边的草丛和树枝,前后左右地找,但终究没有发现它的另外半个薄如羽翼的翅膀!
这只不知姓名的蝴蝶,这时却在我不明所以的疑惑里,蹦跳着到了马路中间,任秋天的阳光热烈地洒满它的躯体。
我不知道它前面的路还有多远,于是拣起一根树枝,小心翼翼地塞到它的身下,让它平衡站稳,然后再将它重新放回石榴树下。我担心初秋阳光的炙热会烫伤它,也为补偿我对它的无心惊扰。
谁知蝴蝶在短暂的停留后又开始毫不畏惧地勇毅前行,一副不屈不饶的神态。
我站了一会,发现在它的周边并沒有另一只蝴蝶与它相随左右,牵手相依。这只蝴蝶仍然独自平静地挥舞着翅膀,持续用力拍打着地面;它仿佛没有携带任何期待,也没有停驻守望任何依恋,它悄悄用沉默和顺应的字节,坚忍地走着它自己的路。
一只蝴蝶的生命周期可能是数十天,也可能是一年或二三年,它们夜伏昼出,或三五成群,或一二翻飞。听说蝴蝶有一万四千多不同的种类,但我似乎从未认真地专注过它们。
这只蝴蝶有所不同,它独自带着伤痛行走,给了我不一样的感觉。它那只折断的翅膀里,应该沉淀了许多不一样的故事。
对残缺之翅,蝴蝶抱怨过吗?或者曾在清浅孤寂的时光里掩面哭泣过吗?翅膀残缺并不是它的过错,一场变故如尘埃落在了它有限且并不高大的生命里。它,别无选择。
它也许在春风里听到过远处桃花、杏花、油菜花的欢笑,眺望过长在山坡上的木槿花、杜鹃花、刺梨花的身影;那些清新美好的季节,它身为蝴蝶却无法融入。它此生只能也只有带着某种缺失和磨难不断前行,在它渺小生命的轨迹里,认真而努力地活着。
人生如蚁,我仿佛看到很多人,在每一个夜晚清洗缝补断翅的伤痕,第二天清晨又抬头用伤痛过后凝聚的力量,缓缓负重再次前行……
我就站在这只蝴蝶的旁边——不远不近的地方,静静看着,黙黙守护,尽量不打扰,不说话,也不联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