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云波
安江是“水稻之父”袁隆平院士成功培植三系水稻的福地。也是抗日战争最后一战的策源地。湖南的四大水系之一的沅江绕城而过,给这座素有“小南京”之称的古镇平添了几份妩媚。
抗战胜利日,我从贵州黔北返株途中特去了一趟安江。行走在保存完好的安江纱厂的工业遗址公园里。40年前的那幕如同黑白胶片在我的脑海中不断地回放。
1983年,“严打”正处于酣战之中,时年22岁的我在株洲市公安局东区分局刑侦队工作。由于抓捕的犯罪分子人数较多,预审股报捕和审查起诉的案件堆积如山,分局领导决定我和另一同事暂调预审股帮助工作。我参与办理了一起奸幼案件。案犯是东区内燃机配件厂的工人,案发时刚满19岁。他在社会上玩耍时结识了一位不满14岁早熟的幼女并与之发生了关系,后被女方家长告发。法定与14岁以下的幼女发生关系属于强奸,是触犯《刑法》的行为,从重量刑。
在审查这起案件中,我们发现卷宗里有一张黑白照片,是一个容貌姣好的女孩全身像,她站在一条道路的尽头,身后有一排排景象模糊的厂房。这是刑事侦查员在抓捕嫌犯后,从其住处搜查到的私人物品中找到的。犯罪嫌疑人交代女孩是远房亲戚给其介绍的对象,彼此只有一面之缘,他除了知道女孩的姓氏和在黔阳地区某大型纱厂工作之外,其他一无所知。当年黔阳地区范围之内大型纱厂只有叙浦维尼龙厂和安江纱厂。
公安预审工作有一项重要内容就是深挖余罪。这既能防止漏罪,又能有效保护受害人。我们根据嫌犯提供的有限线索,决定先去安江纱厂排查,找到照片中的女孩,弄清事情的原委。
当年从株洲至怀化只有绿皮火车。我跟同事齐佑甫办理此案,他是恢复高考后省警校的首届毕业生,长我两岁,经验丰富。他携带了一把“五四手枪”,7发子弹,挎在腰间军用皮带上,外套下手枪的皮套子、皮弹夹鼓鼓囊囊,露出的红穗子很是扎眼,一看就是便衣警察。
我们是坐夜车到的怀化,到站后已是半夜。入住车站附近的招待所后,我们草草地洗漱完上床休息。刚刚进入梦乡就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惊醒,一队警务人员和民兵荷枪实弹吆喝着查房,客房门擂得山响,两位挎着冲锋枪的民兵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睡眼惺忪的我们,在手持短枪的民警带领下,一丝不苟地检查了我们携带的介绍信、持枪证、工作证件,并验对了同事携带的手枪号码,详细询问了我们此行的相关情况。
我俩也是事后得知,那个时间段碰巧发生了震惊全国的“二王”案件,两个穷凶极恶的罪犯王宗坊、王宗玮兄弟,携带两把“五四手枪”,几十发子弹,联手制造了震惊全国的“东北二王特大杀人案”,杀死杀伤18名无辜群众,其中9人死亡。“二王”逃遍6省,近3万军民出动联合围剿。当时我们出差在外,对追逃工作全然不知。如此严苛的查验自在情理之中。
次日清晨,我们从怀化乘船去往安江,那时的怀化在中方县境内建市不久,属于黔阳地区下辖的一个县级市。建筑物稀少,马路上牛车、驴车穿行,空气中弥漫着牛驴的粪便臭,偶尔大货车经过后便尘土飞扬。我们到达去安江的轮渡码头,船行1个多小时后抵达目的地。当时的安江是黔阳地委所在地,街道上人来人往,热闹非凡,江中商船、渔舟竞发,水陆交通便利,商铺林立、买卖兴盛,与彼时的怀化形成鲜明的对比。
安江纱厂系原国民政府湖南省第一纺织印染厂,“文夕大火”后由长沙搬迁至安江,经过3年多建设后,于抗战胜利那年开工生产。至上世纪80年代,纺织业压绽已过了鼎盛期,但该厂仍有2千多名员工,百分之八十以上是纺织女工,可以说是美女如云。接待我们的保卫科工作人员也是一位干练的女同志,齐耳的短发,讲话言简意赅,走路风风火火,她帮我们找人辨认到了照片中的女孩,经询问,与嫌犯交代的情况基本一致。
办差完毕,厂方安排我们在食堂吃饭。就餐间隙,陪同我们的保卫干事讲起安江纱厂抗战中那段辉煌的历史。抗日战争期间,纱厂职工为抗战前线作出了巨大的牺牲和贡献。战场上伤员包扎伤口的纱布、军人的被服品很多都是这里生产的,原厂长楼曾被改成弹药库,工厂及袁隆平院士工作过的安江农校在著名的雪峰山战役中被设立为后方医院,厂区内现存的前卫门碉堡楼墙上的射击孔依旧醒目,枪眼依稀可辨……
40年后,当我游走在这片空旷的厂区时,工厂早已不复存在。老建筑群依旧保持着当年的模样,有的裂痕已爬上了旧木门窗,门窗的油漆已不再鲜亮,屋檐下有的地方已织上了蛛网。
我在厂保卫科原址的瓦房前留影,想象着在时空交错中邂逅过的那些水灵灵的纱厂女工。她们手里转动着纱锭,将锦缎般的云彩一层层地织在布机上。
从纱厂的后卫门走出来不远,便来到了江边,昔日熙熙攘攘的繁忙水运现象早已荡然无存,黔阳地委和招待所旧址还在,但江水依然清澈,对岸青山连绵起伏,高高耸立的水塔、烟囱依旧,仿佛在人们诉说着昨天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