种 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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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崔旭燕

    临近中午,在挽洲岛的码头上,我看见那艘渡船停在不远的地方,倚着湘江。

    晚春时节,岛上的油菜花已纷纷卸去春装,繁花落尽,一垄一垄的花田里,岛上的居民又开始垦土,三三两两地准备在土里种植花生。

    我走到离渡船不远的驳岸上,忽然听到羊叫。

    (一)

    抬眼望去,见船上有一只羊,浑身纯黑;我走上船时,船上有人笑着招呼:“我们又见面啦!”又紧接着解释:“我们刚刚一同坐船上的岛!”我讶然,随即一笑,便去看羊。

    这只黑山羊有点壮实,不胖不瘦,我站在它的旁边,它望着我不停的“咩咩”叫着,四只羊脚急促地走来走去,在原地转圈;我走近一看,原来羊的两只角上系着黑色的布条,布条同时在羊脖子上缠绕了一圈,然后再系到船舷的护栏上,羊头因此而只能在有限的范围内勉强移动;羊非常紧张急躁,它以头为中心来回扭动,在有限的自由里不停地踱步,它边走边慌乱地叫,“咩咩”声里满是惊恐,似乎还传递着某种呼唤同伴的求救的信号;它不断挣扎,碰撞着船上的护栏尝试挣脱束缚;我望它的时候,它仿佛感应到什么般竟突然朝着我前腿双双跪了下来,面对我跪在船上!让我大吃一惊!我急忙回头寻找一同渡江的几个男人,他们淡淡地对我解释:“这是一只种羊,是买回去配种的,我花了三千多元钱呢,比一般的羊贵很多!。”

    听到这么解释,我的心稍稍平静下来。渡工还没有来,我急忙抓紧回到岸上,在堤岸上摘了一把青草来喂羊;我小心翼翼地将嫩草放到羊的嘴边,可羊却一扭头,仿佛烦乱地甩开了草;我心一沉;我躲开羊的眼睛将青草重新小心翼翼地送到羊的嘴边,用青草轻轻地抚摸着它的鼻子和脸颊,尽力地安抚;我不忍也不敢将青草去触碰羊角和它的脖子,我害怕触碰到它的疼痛。十多分钟后,羊终于平静了一些,开始无奈地接受我的投喂;它用嘴咬我递到它嘴边的青草,每次只咬一棵,它从一丛嫩草中扯出一棵青草,然后仓促忙乱地嚼咬、半吞半吐;仿佛带着某种期待和想法,或者认为是一种救赎的方式;每吃完一棵青草,羊就停下来望我一眼,望二、三秒钟,然后再开始吃下一棵,吃完三棵后,它重新开始用力地甩头,又不停的“咩咩”叫唤,细碎慌乱的脚步再次急促响起,却不肯再碰我手中的青草;我只有停下来,望着它,用细小的声音轻轻地与它交流。

    (二)

    挽洲岛不大,船是挽洲岛与外面联系的唯一的交通工具,这只羊的家应该就在岛上,它在岛上出生,在岛上长大;它每天听着波涛拍打江岸的声音,呼吸着岛上独有的气息,它吃着岛上的青草,喝着江湾的清水,和一群同呼吸共命运的伙伴相守一起长大,一起看春花秋月;而今,它即将失去拥有的这一切!作为一只羊,它将要远离故土去到未知的远方,它来不及收拾行装,来不及准备和告别,来不及再次躲到妈妈温暖的怀里,然而这就是生活,每个人都会要在磨砺中长大,我告诉它好男儿要远走高飞,要志在四方,要开疆拓土;我不停地轻声絮语,也不知道它听没听懂,但它总算慢慢平静下来,艰难地调转它的身体,面朝着挽洲岛,它不再急促的叫唤,黑黑的眼睛带着不尽的眷恋深情地望着岛上的树木,四肢站立着一动不动,如雕塑一般立在风中。

    不一会儿,渡工晒好了油菜,走到船边,给每个人递上一个应急的救生衣后,开始开船。这时,黑山羊又一次开始急促地“咩咩”叫唤,谁也没料到,叫唤之后,它竟然朝着挽洲岛的方向再一次双膝跪地不起!万物有灵,我不由得一阵悲怆,急忙转过身去,任眼泪面朝湘江默默流淌……

    待重新回头,船已到江心;黑山羊站在甲板上,依然留恋地看着挽洲岛;它似乎接受了独自离家远行的无奈。我走到它站立的地方,看见甲板上有一摊水,濡湿了一片,带着它的味道。

    它是有意在船上留下印记,准备将来循着印迹而落叶归根吗?

    黑山羊的耳朵上穿着一个吊牌,这是作为优质种羊的特殊标记,也是它从出生开始,就注定要承担的责任和使命;我冲动着很想将它买下来,让它回归自由;但在那一刻我竟然如此无能为力!我只能苍白地站在船上,躲到角落,躲着它充满祈求希望也含着泪珠的眼神。

    船靠岸,我见有个人解开绳索,牵羊上岸;黑山羊在岸上拼命地叫唤和蹦跶,用力挣扎;无奈绳子还绑着它,它跳得再高,也只能回到原地;最后,那个牵羊的人骑着它,其他的人前后合力,四个人一起,奋力将山羊抬到了汽车的后备箱里。

    (三)

    我没有再听到小山羊呼唤的声音。

    我走上前,问那些人他们准备去哪里?有个人含糊地说了地点,我没听清;他又用手大概地指示方向,乡村的路,我弄不懂,我很遗憾我没有能再去送小山羊一程,去看看它的新家。

    同行的人告诉我,黑山羊的主人也坐船一同渡江,将羊送到了汽车上。

    晚上,我的眼前总是浮现出那双黑色的眼睛,圆圆的,双眼皮,带着求助的眼神。

    我无法释怀,第二天上午我辗转找到黑山羊的主人,他告诉我姓李,聊起来后他说他养了80多头羊,在江边有两百多亩草地;昨天卖的黑山羊已经一岁了,有将近60斤,是他的羊群里长得最快品种最好的;买这只黑山羊的人是他的好朋友,住在另外一个乡镇,也养羊,养羊的规模更大,养了100多头,朋友发现他养的羊品种更好,所以登门而来。

    牧羊人还告诉我,羊是群居动物,昨天的羊突然“单身”了,它害怕、焦虑、紧张、孤独、惊慌失措;在这种情况下羊会因惊惧而不吃任何食物;他昨天看到了我喂羊,他很奇怪羊居然会吃我喂的草;他唠叨说小黑山羊到了新的地方,很快就会融入新的群体,有新的朋友,他很自信,也很平静;他告诉我他在岛上住,每年靠养羊他有几万元的收入。

    有句俗语,百年修得同船渡;我抬起头,望向窗外,夕阳如故,车水马龙,我终于渐渐放下对黑山羊的牵挂和担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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