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广文
世上竟有这样的人,自己拿篮球都拿不稳,却死活爱看打篮球。
这个人就是我。我对篮球的喜爱简直到了痴迷的程度,每年的“CBA”和“NBA”,长达七八个月的时间里,我差不多天天守在电视机前,雷打不动地看这节目。赛季结束后,我又会想尽办法搜索电视里其他的篮球节目,或者拖着老迈的身体,东奔西跑地去看各地的篮球比赛。
我为什么这么爱看这东西呢?一句话,这东西太好看了。那它究竟好看在哪里呢?又是一句话,它是力的爆发,美的绽放,是给人以力和美完美结合的视觉盛宴。
而且,这种爱好从小就养成了。记得读小学的时候,我就爱看学校的篮球赛。进入中学后,我的这一兴趣就更浓了。上世纪五六十年代,我在醴陵一中上学,一进城,就发现城里比乡下大不相同,城里球场多,球队多,会打球的也多,赛事也开展得多,就像现在的“厂BA”一样,红红火火,高潮迭起,对我这个铁杆篮球迷来说,简直是“老鼠跌在米箩里”,再幸福不过了。
1964年,我高中毕业,那时阶级斗争已经抓得很紧了,那些出身不好的学生,大学一个都没录取,我也是其中一个。失学在家,我就像挨了当头一棒,且不说一腔报国热望化成了泡影,就连一点看篮球赛的希望也破灭了。可是,我爱篮球已成瘾了,不看就不舒服,怎么办呢?我想,继续读书恐怕永无指望了,但看点球赛应该还是有办法可想的,只要有机会进城,不就能看到球赛吗?于是我跟生产队队长说:“队长,有什么进城的差事,请派我一个吧?”队长说:“只有挑粪的事。挑粪太苦,别人都不想去,你想去?”我忙不迭地说:“想去想去。”队长关心我,又问:“你吃得消?”我说:“挑一担满的吃不消,挑大半担还是可以,反正挑粪是按重量计工分,能挑多少就挑多少吧。”队长正愁没人去,于是爽快地答应了——那时化肥不足,乡下的生产队都会派人到城里挨家挨户去收粪(买粪),收好了就屯在亲戚家的粪池里,然后派人去挑。
第二天,我高高兴兴来到城里,一进城就打听哪里有篮球赛。很快得知,下午有多场赛事,光工人俱乐部就有两场。我真是高兴死了,很快来到屯粪的地方,打了大半担粪,然后草率地在饭店吃了饭喝了水,就挑着粪来到了刘家巷的俱乐部球场。球场里已来了很多人了,我这担粪放哪里呢?赛场边肯定不能放,这么臭熏熏的东西放那里,岂不被人嫌死骂死?于是我挑着向场边墙脚下走去,哪知墙脚下也放满了东西,除了箩筐、撮箕、篮子,还有几担粪桶,看起来像我这样的球迷还多着呢。
我正愁没地方放,突然一位美女出现在我面前,惊奇地问:“汪大哥,你也来挑粪?你刚出校门,怎么挑得起呢?”我一看,正是我们班的一位女同学,我笑着说:“挑不起就霸点蛮吧,谁叫我这么爱看球呢?要不来挑粪,我哪有机会进城看球啊?”接着就把向队长请求进城挑粪的事讲了一遍。她笑着说:“为了看几场球,宁可吃这么大的苦,真是铁杆球迷中的铁杆。”接着她就挪动了墙脚下的一担高撮箕,让我把两桶粪放到了那里。我问:“这撮箕是你的?”她说:“是的。我没书读,又没事做,我妈在蔬菜公司上班,我就帮她卖点菜。我也是篮球迷,经常到这里看球,没想到今天竟会碰到你。”原来,她也是个篮球迷,不光爱看球,还很会打球,早就是我们学校女队的骨干,学校还打算送她到体育学院专攻篮球,哪知也因家庭出身问题落空了。好在她家住在城里,虽不能进体育学院深造,但看球练球的机会还是有的。
很快比赛开始了,我们挤进人堆里,高高兴兴地看了起来。这一场是国光瓷厂队对阵电瓷厂队,都是当年醴陵城里的强队,高手很多,他们精准的投篮、势大力沉的扣篮、左旋右转的过人和前冲后撤的突破、“梦幻步”“迷踪步”的闪躲腾挪位置转换、眼疾手快的抢夺篮球板球、声东击西的假动作……无不叫众人拍手叫绝。场上打得这么出色,身边又有一位内行不断向我讲解,我真是看得如醉如痴。
比赛结束后,我们意犹未尽,久久不愿离去,人快走光了,我们才来到墙边,女同学看到这大半担粪,关心地说:“你刚出校门,怎么挑得起呢?可惜我打球有几斤力,挑担却不行,不然我一定帮你挑一段路。”说着话,她声音都哽咽了,我看她难过起来,赶紧轻描淡写地说:“累了就多歇几肩气吧,反正年纪轻轻的,累不垮的。”我约她明天再来,她高兴地说:“好的好的。我以后每天带条凳子来,让你坐着看,不然站个多钟头就已经很累了,还要挑一担粪走这么远的路,怎么受得了?”从此她真的每天给我带来一条凳子,有时还带来一点好吃的东西,弄得我很不好意思。
当我把一池子粪挑完后,我的看球“赛事”也会告一段落。但生产队很快又会派人来收粪,我又会重复新一轮的看球“赛事”,那位女同学也会不离不弃地又陪伴我一段时间。
感谢那一池子粪,让我这个铁杆篮球迷在球瘾发作的时候隔不多久就能过一把干瘾;也感谢那位美丽善良的女同学,让我在那么艰苦的条件下看球还看得那么舒服,而且还得到她那么多的出自内心的同情和关爱。
我明恋了篮球一辈子,也暗恋了那女同学一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