泉坪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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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始建于清光绪年间的石拱桥,至今仍方便当地村民出行。

    刘湘林

    太和仙脚下的狭长山谷地带,有一个叫泉坪的自然村落,过去是生产队,现在是攸县莲塘坳镇幽居村下辖的一个村民小组。这个紧锁于深山之中的小地方,多年来“养在深闺人未识”,如今却渐渐声名鹊起——2020年12月,被住房和城乡建设部授予“中国传统村落”称号,随之,不少寻访探秘的人士前来玩赏。

    一班文友约起,要到泉坪去采风,激起我莫名兴奋。一行十人,分乘三辆越野车疾驰,经南水,过银坑,到下洞,前往幽居村。

    我曾到过幽居村,蜿蜒逶迤的道路,绵延起伏的山峰,青翠茂密的竹林,给我留下深刻的印象。进入高山垭口,忽见四周山峰耸立,盆地中农田屋宇历历在目,现代气派,俨然小村镇。我以为,这里就是幽居村民的全部,泉坪或许就在某个边角。

    然而,远不是我想象的那样,开车的谭君说泉坪还好远呢。其实,不仅远,路还弯曲崎岖。这条仅够小车狭窄通行的道路,几乎全部是山崖上开凿出来的,路边岩石森森,似乎在诉说着开拓者的艰辛,往下看,悬崖峭壁在竹林的掩映下若隐若现。

    约莫爬行半个多小时,又进入了一个山垭口,一个村落迎面映入眼帘,我们此行的目的地泉坪终于到了。

    一下车,如同穿过了时空隧道,大家被宁静、清凉的气场奋力托起。举目四望,青山绵延,小江穿越村境,房舍坐落山边,青石板路幽幽发亮,马儿嚼草,鸡群觅食,白鹅泛波,黑羊隐现,怱闻狗吠,恍如梦境中的世外桃花源……

    山里人家

    泉坪人家十九户,有多户相连成稍大屋场的,有二三户在山坡的,也有单家独户房屋的;所有房屋,无论人居正屋,还是杂屋,均为黄泥抖墙屋,屋顶盖传统小片青瓦,房正面及侧面饰白石灰粉,青山白房,引人注目。

    房屋式样也是传袭祖制,二层结构,或四栋三空带坡屋,或六栋五空带坡屋。房屋结构皆为木材,室内通往二楼为木板梯,宽敞结实,二层楼板,二层顶上钉薄木条,严严实实。家具以木、竹制品为主,火架炕凳,雕花木床,盘筛米筛,桌椅板凳等等,一应俱全,透出木质特有的芬芳。村民介绍,这样的房子牢靠好住,冬暖夏凉,大热天都不要空调,晚上睡觉还要盖被褥。举目环视,果然家家户户没看见空调。

    山里人家热情好客,彭君预先联系的舅舅夫妇,对我们的到来更是喜出望外。人刚至,欢声迎。叫舅舅的谭肖奇,叫舅母的朱文姑,早就在堂屋桌子上摆放了一大碟刚煎好的糯米油货,又给我们泡上热腾腾的茶水。然后,再去灶屋(厨房)里用柴火焖饭炒土鸡,飘出的菜香氤氲弥漫,让大家顿生一种到舅舅家做客的温馨感觉。

    这里家家户户传承古老文化,敬畏天地,孝顺宗亲,感恩师祖,和睦邻里。每户人家中堂都设条案、神桌、神龛、牌位、神鼓、油灯、香炉、香筒罐等,正中安放“天地国亲师”牌匾。

    这些物件的制作、设置还十分讲究。就说神鼓,要悬挂于神龛右下侧、条案的上方。舅舅谭肖奇自豪地介绍自己家的神鼓说:“这还是我父亲自己制作的!”他说父亲不是木匠,就是看别人怎么做,然后自己动手制作的。制作神鼓十分讲究,要选用上等黄牛皮和好木料。圆形鼓筒由木片铆合,不能用任何钉子,竹钉也不能用。鼓筒两端绷牛皮,用密密麻麻的竹钉钉紧,鼓筒外表涂漆。谭家的神鼓已经使用许多年,如今轻轻敲击仍咚咚悦耳,外表形状完好如初。一个没有木工技巧的人,竟能制作出这样精致的神鼓,这要让他动了多少脑筋?!我们不禁对这位前辈产生敬佩之情。

    泉坪人为了小孩的上学,大都在城镇购买了房屋,但泉坪是他们的“生根”之处,是他们主要的生产生活之地。年轻人即便在城镇创业务工,仍然恋着山中之家。

    世间万象多彩,但泉坪始终保持着宁静而浓厚的人间生活气氛。

    石桥古韵

    村口小江上,一座石拱桥横跨两岸,给小山村平添了几分古色古韵。

    石拱桥为一拱式,桥面宽约两米,跨越约五米的江面,桥体全部由青色长方形条石组合。桥正中镶嵌一块长条石,上有雕刻图和文字,中间为图,一束飘带束缚宝剑和毛笔,大概象征为文武吧;右边竖刻一行字:光绪甲午二十年(1894年)菊月二十四谷旦,左边竖刻一行字:谭树德堂建,说明建此桥善举的是一举族人共为。此石拱桥建成距今129年,这在当时泉坪小山村可是重大工程!这里没有石山,过去交通闭塞,石料从哪里来?怎么运输?没有文字记录,谁也说不清,至今还是个谜。

    据年长的村民说,过此桥有通往外界的山路,连接攸县、茶陵,随着岁月的流逝,昔日的山路已经湮没,但古石拱桥却至今发挥作用,方便小江两边的村民们通行。路边有条石头砌成的小道,通往拱桥下的江边,方便村民挑水、洗衣。如今,磨得光溜发亮的石头静静卧放,留下了村民和小孩们在水边活动的印迹。岸边,靠近拱桥的石头酷似象鼻。村民告诉我们这是象鼻石,老辈人视其为神灵,能给村人带来好运,可惜建桥时不小心,把象鼻尖磕坏了,从此村人们的日子过得不好了。

    其实,生活在闭塞山里的人们哪里知道,不是什么鼻尖磕坏损了运气,而是国运损伤。1894年,岁在甲午,日本军国主义以丰岛海战为开端,对中国和朝鲜进行侵略战争,这场持续9个月的战争,最终以清政府的失败而告终,直到1895年4月17日《马关条约》签订后才真正结束,《马关条约》是丧权辱国、割地赔款的不平等条约。《马关条约》将“台湾全岛及所有附属岛屿”和“澎湖列岛”“让与日本”;条约还规定,中国一共向日本赔付2.315亿两白银,由于短时间内筹措不到这么多钱,清政府只能向英、法、德、俄四国借款,利息加起来比赔款还要多。沉重的负担,最终转移到全体中国人民的头上。“覆巢之下,安有完卵”,小山村泉坪人,只知道从此赋税加重,生活每况愈下。

    桥下的小江,水流清澈,名楠竹江,发源于太和仙,流经幽居村、阳升观村,经南水村并入珠丽江,在沙陵陂汇入攸河。

    立于桥边,俯视溪流奔腾不息,让人感叹时光运转,沧桑巨变。

    古法造纸

    泉坪有19户人家,户户造纸。这是大山馈赠给人们的优质资源,每座山都生长着茂密的楠竹,而楠竹是造纸的最好原料。

    每年农历五月左右,当地农户就会从竹林中砍来刚散叶的嫩竹,用篾刀剃枝、削皮、划破,断成大约1米5长短的竹条并扎成捆,按10∶1的比例将竹条和生石灰一起放入水池中沤制;沤制两个月左右,放去石灰水,去渣,加水清洗,用锄头反复搅拌,再用草垫或其他物品盖上以进行发酵,等两三个月后竹条充分腐烂成棉絮状,便可以进行下一步的造纸程序了。

    将发酵后的竹料倒入舀料池(俗称槽子)中反复搅拌,并用竹竿用力打水,将颗粒竹料打烂,并捞出粗料,再加入事先准备好的滑水(滑水用香叶子油等进行炮制),就可用帘床进行舀制了。滑水要边加边舀,帘床由帘子和床架组成,帘子放在床架上在槽子里左右晃动一两次,帘子上就有了纸浆,提出帘床,将帘子翻转放在事先准备好的木板上,轻揭帘子,一张舀制的湿草纸就诞生了,其方法称之为“抄纸”。一个熟练的师傅一天可“抄纸”700余张。将湿纸一张张叠放起来,累积上万张后,用滚筒加码子进行榨压,除去水分,然后再一层一层分离揭开,通过烘、晒等程序,草纸就形成了。整套操作工艺,从伐竹、提浆到抄纸、烘晒等,足足有72道工序。

    古法造出来的纸,俗称包皮纸,色泽淡黄,透出竹香,古人用来包药材、包食品。随着社会的变迁,现在主要用于民间祭祀和鞭炮生产。为了更好地保存这一项目,2018年,“泉坪古法造纸术”被列入株洲市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

    泉坪古法造纸,传承久远,据村里老人说最初是邵东师傅传来的技术。当年,“一把包袱一把伞,邵东人来了当老板”,而泉坪人一边帮工做事,一边学技术,慢慢掌握了古法造纸的全套工艺,并且一代代传承至今。

    古法造纸既是体力活,又是技术活,而且利润并不可观,一户人家的造纸收入一年也就几万元,但泉坪人还是钟情于这件事。舅舅谭肖奇、朱文姑夫妇热情好客,我们有人建议他们,利用这得天独厚的环境搞民宿、搞农家乐,这样赚钱会更多,但这“妙计”似乎并未激起这对夫妇的兴趣。谭肖奇是古法造纸术的传承人,他觉得“抄纸”不仅是生计所需,而且充满了情感,因而不愿轻易去“改行”。我想,有这样执着追求的人,古法造纸术一定会在泉坪薪火相传的。

    即将离开泉坪时,我们与村里人依依话别,挺立于村边的八百岁的红豆杉,也似乎像慈祥的岁月老人,目送我们踏上归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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