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圣林
“收割季节,谷粒如金。各家各户,鸡鸭小心……”上个世纪七十年代初的农村老家,生产队大集体每天按时出工,就像如今城里朝九晚五上班一样,随着胡队长一声哨响,斗笠扁担箩筐铲子犁耙立马分布在田间地头,种豆的种豆,犁田的犁田,既是劳有所长的分工协作,又有彼此关系的亲疏搭配。与此同时,山坳上电线杆的高音喇叭也如约响起,每次开锣的是花鼓戏《打铜锣》,蔡九哥爽朗的高腔和林十娘泼辣的刺味,几乎天天撒遍田野。
第二个节目雷打不动的是花鼓戏《补锅》。“(女)风箱拉得响,(男)火炉烧得旺。(女)我把风箱拉,(男)我把锅来补。(女)拉呀拉呀,(男)补呀补,(女)拉呀拉呀,(男)补呀补。(男)帮助我的丈母娘,兰英我的同志妹嘞。(女)帮助我的妈妈娘,小聪我的同志哥嘞。”农家女青年兰英与挑着行头走村串户的补锅男青年李小聪自由恋爱,但是遭到势利眼妈妈刘大娘反对,就着修补大铁锅这档家事,两位年轻人一唱一和,成功说服大妈,故事简单情节自然,唱词通俗百听百味。
那时的人,日复一日干活记工分,花鼓戏一上口,浑身是劲,一个个就像打了鸡血加了催化剂,脚踩打谷机,“唔唔唔”响彻云霄,口里也跟着吆喝“蔡九哥、林十娘”。中午聚在小河边柳树兜下歇脚吃盐粥时,年纪大的男人抽烟饮山泉,小伙子则按捺不住想当李小聪,用采的一串茶苞或捉到的一只野兔,趁机去拉扯长辫子“兰英”和未来的厉害岳母娘。
《打铜锣》敲锣长鸣,彰显的主题是要保护集体每一粒谷,不能偷占集体的便宜。《补锅》以锅为媒,强调革命工作是整体,职业没有尊卑贵贱之分,打铁织布磨剪子,砌墙烧炭笔杆子,每一位正当劳动者都了不起。
戏唱数遍,入脑入心,其潜移默化的教育引导作用,也如山间春笋一样挺立出来。为了保证过年过节每家能分得到猪肉,生产队在远离大屋场的坳脚下建了个养猪场。夜幕降临,万籁俱寂,猪鼾声此起彼伏,连排的坟冢阴森逼人,有事串门的宁可绕远道,也不往猪场经过。蹊跷的是,猪场居然在一个暴雨夜晚被盗,木窗户被砸断,一担米头子(米与糠)不翼而飞。偷吃猪食,可见家里是揭不开锅了,不然谁愿意背负这骂名。
大家猜十有八九是猪场饲养员老斗古顺走了,他屋里两公婆带着6个崽女和两个老人,吃起饭来,一人一碗就要10碗,当时正值青黄不接之时,饥不择食,肚皮难受哪还顾得上脸皮难堪。不过谁也拿不出铁证,谁也不敢当面戳穿。
秋收归仓后,队上在集体晒谷坪里上演了一场花鼓戏,剧情模仿《打铜锣》,随着锣鼓大小钹加花带水响起,一台教育社员不能偷吃集体谷子损害集体利益的大戏闪亮登场,现身说法,觉醒人心。
那场花鼓戏演完之后,猪场里一担米头子奇迹般回来了,木窗户上的檩条也修复一新。这次,大家伙不再说三道四深究是谁弄的这一出“夜戏”了。只是茶余饭后,扯起牛喉咙哼唱花鼓戏的多了,虽说字不正腔不圆,却是拽味得很。
至于队上的篾匠师傅猫格里,与罗娭毑的女儿雪妹子纠结两年的恋情,也开始由阴转晴。猫格里是外来做小手艺的,在罗娭毑家破竹削篾,编织箢箕簸箕,同大眼肤白的雪妹子来回擦肩对上了眼。但是老两口一直虎着脸反对,认为女儿生相如西施,怎能与一个手粗脚糙的外来小篾匠过一世。
趁着上屋场老牛屋里娶媳妇,搭起舞台唱花鼓戏《补锅》,猫格里雪妹子以主家派发喜烟喜糖为诱惑,拖着罗娭毑看戏入戏,让台上生火补锅照亮脸庞的“李小聪和兰英”与罗娭毑互动:“跑马莫怕山,行船莫怕滩。帮助我那丈母娘(妈妈娘),改造那个旧思想哪。”
一技在手,吃穿不愁。猫格里雪妹子终成眷属,婚礼大成,戏班子二胡笛子交错调和,声振林木,激情演奏了一轮花鼓戏《补锅》曲调。现在,虽然生活环境生产方式完全变了,但花鼓戏《打铜锣》《补锅》唱出的,依然是时代的好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