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 弟

李 飞

（一）

表弟，是我大姑的长子。

老话说，穷人的孩子早当家。表弟是家里的长子，自然而然很懂事地早早地分担起家里生活的重担。比如说上山砍柴捡茶籽，下田割禾插秧。农忙季节田里的活，尤其是以前农村的“双抢”时节，年纪不大的他，要当一个全劳力使用。虽然表弟比我还小几个月，但和我这个城里长大的孩子相比，他明显比我更成熟懂事，更有责任担当。

尽管平时要分担如此繁重的农活和家务事，但表弟读书勤奋好学，成绩名列前茅。那时在农村读书，要走好几公里，甚至十几公里路去学校，表弟每天背着书包去上学，不管刮风下雨，酷暑严寒。

小时候，每到寒、暑假时，父母忙于工作而无暇顾及我，都要把我送回老家去。母亲的老家，在酃县东风乡（今炎陵鹿原镇）。父亲的老家，在安仁县的豪山乡（今金紫仙镇）。尽管分属两个县，但相距也就几里地，一条小河成为两县的分水岭。我经常在舅舅家玩得烦了，就独自一人跑到几公里外的大姑家去玩，因此和表弟他们有更多的相处时间。上山打鸟，下河摸鱼，田里捉蛙，河里野泳，飞檐走壁。记得表弟一直很文静、沉稳，不和我们一起做什么过分的事，也不调皮。或许是同龄的关系，只要在一起，他和我总是形影不离。有一年和我在县城里玩，竟然玩到过年了都忘了回去。后来被大姑夫那一顿揍。那年春节，我和他去县照相馆照相，却把发票丢了，后来通过熟人去照相馆找，却怎么也找不到了。这是我和他的唯一一张合影照。

（二）

表弟比我后两年高中毕业。当年的高考，他考上了省财校，成为当地的轰动新闻。

他从此跳出农门，成为全家人的骄傲。毕业后的表弟被分配到郴州市区的银行上班。他自己也很争气，几次提拔升迁，顺风顺水，同时还成家立业，结婚生子，买房置车。

因为忙于各自的生活，我们好多年不联系，其间究竟发生了什么，我不得而知。听说他“风光”的时候，给他的两个弟弟很大的帮助。他有过两段婚姻，他的后任老婆我见过一面，长得漂亮，待人接物，落落大方，很有教养。

后来不知怎么的，他就染上了赌博的恶习，并欠下了高额债务不能偿还，甚至还动了银行的钱，最后还不上，被银行扫地出门。

从此，他变成了一个无业游民。

婚离了，家散了，房子卖了，工作丢了。听说他也四处漂泊，靠打工维持生计。常年行走江湖，难免染上一些不良恶习。有一年，我突然收到他发来的一条短信，一番肉麻的寒暄话之后，谈到了正题，他说他舅子有一个有发明专利的省柴灶，只要我缴五万块钱加盟费，就可以在我们县销售。

当时我就懵了。我从没有提过要销什么省柴灶，何来的加盟费一说？而且他什么时候来的什么舅子，我不认识，也和我没有任何关系。相同版本的故事，我听说过无数次。只是发生在我身边，发生在表弟的身上，是我怎么也接受不了的。

他无业，我下岗，殊途同归，我们俩成了真正的难兄难弟。冥冥之中，命运又把我俩调在了同一个频道上。

（三）

2017年，我再次得到他的消息，说他在广东中山打工，正失业在家的我于是投奔他去了。

那是一家服装公司，老板是他财校时的同学，他们的关系挺铁，老板也很信任他，让他当了财务经理。当时他已经患上了很严重的糖尿病，骨瘦如柴，一颗硕大的脑袋竖在肩上，和我记忆中他当年的模样判若两人。

当晚他说要请我吃饭，帮我接风洗尘。桌上他不停地喝酒抽烟，把我惊得目瞪口呆，按说糖尿病人是必须饮食清淡，尤其是不能喝酒抽烟的。但他却不管不顾，一副自暴自弃的样子。

人到了这个处境了，能够救赎自己的，就只有自己了。这个道理，他应该比我更懂，但他依然没有改掉赌博的恶习，每个周末都要去附近的牌馆打牌，一到星期六晚上，就通宵不归，恶习不改。

后来这家公司因为种种原因，更换了法人。表弟再度下岗，我也先于他离开了，从此就基本上没他信息了。前年，听到消息，说他因病情发作，突然摔倒在地上，因无钱治疗，在朋友圈发出求助信息。当时我们兄弟几个都为他捐了钱。他的同学也纷纷发声，说要以各种形式支援他。等再次听到他的消息时，他已在郴州老家瘫痪在床，不能行走了。

他寄居在他小弟弟的车库里。他离婚多年了，唯一的一个儿子，因多年的感情纠葛而疏远了他。他的生活起居，都是靠已经八十多岁的大姑照顾。严重的糖尿病，已经使他全身皮肤溃烂。结果没拖多久，他就一个人孤寂地离去了。

一段美好开头的故事，却写成了如此悲惨的结局，让人痛心疾首。我不知道有没有来世，如果有，表弟，你会怎么选择你的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