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子 战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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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马新声

    这是一个真实的故事。主人公是我的一位朋友的母亲,我叫她梁姨。那年春节期间,我和朋友电话问候时才知道,梁姨已于春节前夕去世。惊诧之余,我问朋友为何不通知,朋友告诉我,梁姨在弥留时,反复交代,不要惊扰任何人,也不要办追悼会,“悄悄地来,悄悄地去”,是老人的遗愿。这让我心中久久难以平静。

    在之后的碰面中,朋友两杯白酒下肚,与我倾诉了很多很多,说到动情之处,几度潸然泪下,结合我平时对梁姨的认识,一个外表羸弱内心却无比强大的女子形象,越来越丰盈立体。

    上世纪70年代末,17岁刚刚卫校毕业的梁姨,放弃了留在城市医院工作的机会,毅然报名参军,来到前线医院,之后又主动请缨,进入了条件更加艰苦的猫耳洞,给受伤军人提供医疗服务。猫耳洞,是指一种与猫耳朵形状相似的防炮洞、防空洞,洞里潮湿不堪,常年见不到太阳。

    在猫耳洞里,她一呆就是一年多。也不知道在城里长大又还青春年少的她,是怎么度过那些物资奇缺、不见天日的岁月,更难以想象,常常要面对血肉模糊、经历生离死别的她,内心受到了何种震撼与煎熬。我留意过她的双手,右手手指严重弯曲变形,大部分手指都不能伸直,也无法紧握,医生诊断,这是严重的风湿性关节炎。我见过梁姨有许许多多的军功章,也见过她藏在柜子里的那本残疾军人证。有一年,我和朋友陪梁姨看国庆阅兵,看着现代化的武器装备,一贯人淡如菊的她也展现出难得的热血一面。当看到一些老军人出镜时,她又热泪盈眶,她哽咽地说起她亲历过的那些生命消逝。

    转业后,她被分配到卫健系统工作。在同事们眼中,她总是不声不响地奉献着自己温暖着大家,有时或许还有点“轴”。每天,她总是最早到单位的人,把办公室和走廊等公共区域打扫得干干净净。逢年过节需要值班时,她也总是“优先自己”,除夕晚上在办公室通过收音机听春晚,已不知多少个年头,只因为“我是本地人,家在这里,外地同志回去一趟不容易”。

    她不愿意占公家一点便宜,如果只有一个人在办公室,她白天基本不开灯,晚上也只保留一盏灯,三九天三伏天尽量不开空调,连孩子的作业、试卷,她也不会在办公室复印、打印,而是去门口的打印店自费处理。有一次下午放学时分突降大雨,还在读小学的孩子没带伞,她拒绝了单位公车司机“帮忙跑一趟”的好心提议,自己披上雨衣借了把伞,在雨中狂奔了一公里赶到了学校。虽然全身淋得透湿、鞋子可以倒出水来,但她追求的或许就是这一份心安与坦然吧。

    因为朋友的缘故,我去过梁姨家几次,一台老式的钻石牌台式风扇已经锈迹斑驳,每次启动,“嘎吱嘎吱”声要延续很长一段时间。家里的茶具、果盘,都有着明显的时代烙印,无疑都用了二三十个年头了。

    五十岁之后,梁姨的病情日益严重,身体迅速恶化,还患上了严重的心脏病,右手蜷缩了,牙齿过早脱落,不到六旬的她,走起路来颤颤巍巍,渐渐失去了劳动能力,只能靠家人时刻在身边照顾着她。后来,她不能行动不能站立,只能整日呆在屋子里,但她依然坚强,在电话或者微信里,她传递出的乐观,让你根本感受不到她病情的严重程度。

    生命中最后的年华,她几近瘫痪,虽然可以享受一定的医疗待遇,但她却始终保持着一份淡然,不愿意过度医疗,也没有刻意联系过任何熟人打招呼,虽然她自己就是医卫系统中的一员。

    直到最后时刻,她预感到自己不行了,才答应入院,那段时间里,她瘦成皮包骨,睡梦中都忍不住发出痛苦的呻吟。但她依然淡定从容,她总是安慰着大家:“我挺好的,你们去忙,医生护士都特别好”“不要送饭了,这里的食堂很好的,品种也多”。

    弥留之际,尽管粒米不进,她依然勇敢地跟死神搏斗、与时间赛跑,她坚持等到出差的儿子赶到病床前,她抓着儿子的手,安然含笑闭上了眼睛。

    她去世后,遵照她的遗愿,家人没有惊扰她的同事亲友,甚至退回了最后一个月工资,这也是她特别交代过的几件重要事情之一。

    虽然梁姨已经离开我们好几年,但我还是常常想起这个外表羸弱内心却无比强大的战士。是什么让她如此淡然、坚定?是阅尽生死后的知足与淡然,是对生活的热爱与宽容,我无法精准地概括诠释,或许我还要很久很久才能读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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