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清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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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谭 韬

    那个三月,奋战在政法一线的父亲突感腹部绞痛,被确诊为肝癌晚晚期。医生连说的两个“晚”字,就像两座大山,压在全家人心头上。

    不过,父亲很镇定,抑或是掩饰。不管谁来医院探望,父亲都会整理好手上的针管,强打精神,让我将病床的靠背调整至能与前来探视者平视的角度,然后他再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反过来安慰他们,说自己身体各项指标在药物作用下,已经明显平稳,等好转了就回办公室,和大家一起上班。

    望着父亲嘴角不太自然的微笑,大多数人都是红着双眼离开病房的。有的甚至一出病房到走廊上,就失声抽泣。

    父亲对我说,人是讲感情的,要尊重每一位前来慰问的同事朋友和父老乡亲,但是做人也是讲规矩的,哪怕生命终止,都不要触碰底线。父亲专门交给我一个任务,将当面拒绝不了的慰问金上门悉数退回。

    一家企业负责人张总,在父亲转院至上海的第二天,便不远千里赶到病房探视。我们都有些吃惊,毕竟我们连家中爷爷奶奶都是瞒着的。

    张总聊起早些年,父亲在县工业园负责时,招商后还记得安商,为他这样的一大批企业主解决了厂房用地、招工用工等脑壳皮痛的麻烦,让他们顺利地进入生产销售、拓展市场的良性运转状态。

    张总说父亲虽然已经离开园区,但是大家都十分记情,要他代表园区所有企业人来看望感恩。在离开之前,张总说父亲面临承担巨额医药费,大多数还报销不了,坚持要父亲收下他的一万元心意。

    正在发烧出汗的父亲强撑着站起来,握着张总的手,随后把一万元塞回他手里,严肃地说:“你是商,我是政,你是企业家,我是党员干部,我们可以像亲人一样亲,但是也一定要像清水一样清,这是纪律。”张总知道父亲的脾气,知道拗不过,含泪收回了钱。

    随着父亲病情加重,我们不得不返回家乡医院,让父亲能见上家人最后一面。回家后的第三天,张总再次捧着鲜花、提着水果篮来看望父亲。

    张总走后,我发现水果篮底部居然放着一个鼓鼓的红包,上面写着“早日康复”的字样。父亲是搞政法工作的,看到红包,分外敏感,脸色一变,当即打电话让张总取回。

    “谭书记,您就收下吧,这可是给您的救命钱啊!救了你的命,我们也有福分啊。”张总抽噎着说。

    父亲在这方面是很固执的。那天,父亲破例没有午睡,强忍着肿瘤引发的高烧阵痛,要我开车载着他找到张总,感谢关心之余,完璧归赵退回红包。

    回到病房后,我把汗湿一身的父亲搀扶到床上睡好。父亲长吁一口气,郑重其事地对我说:“你是一名基层的党员干部,今后一定要记得,如果自己不清白,那清白就会离你越来越远。”

    父亲病逝后,张总前来殡仪馆悼念,他跪在灵前,一阵恸哭。

    离开时,张总把我拉到一旁,塞给我一个厚厚的信封,说:“你父亲在世在位的时候,我一直想表达心意,都被退回来了,你们可能以为我是敬慕他的权力。现在你父亲去世了,不存在权力一说了,我是敬慕他的为人啊!”

    我含着泪塞回信封,告诉张总:“既然你敬慕父亲的为人,那就还是尊重父亲走之前的遗愿吧。”

    我是一名基层干部,还曾担任过乡镇党委纪检书记,随时要排除各种诱惑,避免跑风漏气。每当清明节祭祀故人时,我总会在心里轻轻地告诉父亲一声,亲清父亲,我一定会像你一样清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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