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着徐霞客走过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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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家乡牛头湖,是攸县鸭塘埔乡(现属江桥街道)一个再平常不过的小乡村,村前曾有条古道,连接着攸衡两县。2015年秋天,我有缘认识衡阳作家谭民政先生,陪着他沿明代旅行家徐霞客当年从攸入衡的路线走了遍,才知道徐霞客曾从家门前路过。

    一时心血来潮,对记忆中的家门前这条古道上起心来,找到徐霞客当年写下的《楚游日记》,查到他从攸入衡的记录:“十九日,晨餐后,阴霾不散。由攸县西门转北,遂西北登陟陂陀。十里,水涧桥,有小水自北而南。越桥而西,连上二岭,其西岭名黄山。下岭共五里,为黄山桥,有水亦自北而南……西行平畴三里,上牛头山。又山上行二里,曰长冈冲,下岭为清江桥。桥东赤崖如回翅,涧从北来,大与黄山桥等。桥西开洋,大亦如黄山桥,但四围皆山,不若黄山洋南北一望无际也。洋中平畴,村落相望,名漠田。又五里,西入山峡,已为衡山县界。”

    徐霞客是明崇祯十年(1637年)正月十九日从攸县西门出发,转北再从西北登陟陂陀(现查无此地名),经水涧桥(现为水晶桥)、黄山桥(现为黄双桥)、牛头山(无此山,只有牛头湖)、长冈冲(现名长冈湾),到清江桥,穿过漠田垅(今桃水镇睦田,“睦”应是“漠”的音误),入山峡进衡山的。

    由此可见,家乡门前的古道明朝之前就有。我的外婆是攸城人,因之,我自幼就走着这条古道去外婆家,为外婆用土车运过煤……古道上过客匆匆,行走着高低贵贱的各色人等。徐霞客在《楚游日记》里记载,攸衡“界北诸山皆出煤,攸人用煤不用柴,乡人争输入市,不绝于路。”所以,常年来往于这古道上的还有着肩挑车推的运煤人。

    记得从家门前到黄双桥这段路,全是石板路,中途傍浊江边有一亭,青砖青瓦,亭内有石凳,石板路从亭中穿过。亭无名,为行人歇脚纳凉、避风遮雨之所。我从小就莫名地喜欢古亭,好像骨子里就存风雅,每每路过亭子时,总要在亭中的石凳上坐坐。春时水暖,四边蛙鸣,农夫叱牛耕田,翻醒一垅沉睡沃土,喜欢闻沤在春天泥土中的紫云英气息,遐想着丰收的希望;夏日坐亭中,凉风习习,亭外万顷稻浪,满眼绿的柔意,让灵魂舒适净化,倘遇狂风突起,墨染天穹,笼盖四野,一垅冰丝雨簾,远近田舍朦胧,农人戴笠斗雨,古道车夫奋行,触景生情,多感世路谋生之艰!而到了秋冬季节,庄稼已收,霜冷雪寒,万物萧瑟敛藏,古道亭孤野旷,行人稀少,那种苍凉,别是一番滋味在心头。总之,长亭古道,是我心中的四时风景,是岁月抹不去的记忆!

    从亭子过去约一公里,至黄山脚下,蜿蜒的浊水之上,可见一桥卧波,连接东西,这就是徐霞客《楚南游记》中所载的黄山桥。但此桥非彼桥,徐霞客当年走过的桥早已被洪水冲垮。现在的桥,据当地人说建于1937年,是本地大户董道祖捐谷100担,请民工运石所建。桥两孔,红石所砌,宽4米,长约30米。董道祖父亲叫董福丞,家富,喜舍财行善,深得百姓拥戴。1924年,董福丞捐谷建成垅中楼下的中心桥——因浊江从楼下屋场中心穿过,当地人习惯称中心桥。中心桥的建成,便利了两岸交通往来和农业生产。董福丞故后,其子董道祖承继父亲的善行,捐谷复建黄双桥,后又建了浊江支流上的江弦桥。父子两代人,建了三座桥,且三桥至今犹存,一直在当地传为佳话。

    常言道:积善之家,必有余庆。董道祖儿子董纪兴,自幼聪慧,读书勤奋,后考上清华大学,在学校就思想进步,追求光明,秘密加入了中国共产党,毕业后参加中国人民解放军,一路随军南下作战,部队驻衡阳时,心里记着孩时玩伴,写信列20余人名字,叫人带回家乡,邀其来衡阳从军。广西剿匪后,董纪兴任柳州政府办主任,一门代代出贤,此乃题外之话。

    过石桥登一百多层石级上黄山,到得山顶便是黄双桥屋场,土砖墙民居在路两边,形成小街模样,街中心铺一线石板,出屋场便是一弯波光粼粼的大水库,如一面玉镜,静静地嵌在四面青山之中,倒映着蓝天白云。水上白鹭起落,山水怡人。这库是上世纪50年代为蓄水灌溉农田所修,水满后却淹没了古道,以至于进城要改道从旷家绕行。翻过一座山,下坡便是水晶桥屋场,徽式建筑的房子,青砖青瓦白灰缝,屋场前有一口古井,泉水清冽,路人常于此掬水止渴。过水晶桥、经胡公庙、到砵子窑上(因山上有烧制水缸砵子的窑,故乡人习惯称此地为“砵子窑上”),下坡是一条大垅,称衙背垅(因垅在古县衙后背)。一水北来经砵子窑山脚,南入洣江。山脚水上有桥,桥上游有陂,截流灌溉垅中稻田,砵子窑与陂俱在城西北,想来《楚游日记》中徐霞客所说的“遂西北登陟陂陀”就是此处吧。过桥隔垅攸城在望,城市楼阁,古塔浮屠,还有那年代稀罕的汽车,奔驰在攸茶公路(现交通路)上,车后扬起滚滚尘烟……这些,都是沉淀在记忆中泛黄的照片。

    去年暮春,我又有幸参加了攸县历史文化研究会组织的“重走徐霞客路”活动。从徐霞客曾经过渡洣水的西门码头起步,走着一路的感叹!日新月异的古城,旧貌换新颜。昔日的衙背垅和砵子窑都不见了,代之以林立的高楼,宽阔的街道,琳琅满目的商铺,一大片工业园区的厂房,把创业兴县的宏图扩展到了胡公庙。沿途民居华丽,庭院绿荫,以前的泥土路,如今变成了洁净的水泥路。只是那条从黄双桥到牛头湖的石板古道,在上世纪70年代搞园田化建设时废了。西乡人进城,如今都是以车代步,改道从鸭塘铺和奥林上下两条公路走。交通运输的发达,城乡市场的繁荣,人们生活水平的提高,路上再也见不到推土车运煤的人。当家家户户用上燃气后,“攸人烧煤不烧柴”的这页历史,永远地翻过去了!衡攸界北的诸山煤矿,也都闭窑了。

    山水不旧,古道依稀。走在碧草膝深的浊江边,昔日的古亭,早已消失于岁月的风雨中,就算是还在,坐亭中也难听到春天生命喧闹的蛙鸣和农夫耕田的叱牛声,牧童骑牛的画面,如今只是怀念的回忆!种田人少了,出外打拼的人多了,挣了钱都把梦放在城里,家乡冷了,守着乡下的多半都已上了年纪,故乡,是在外年轻人的乡愁,是游子回家的旅店。每年的农忙季节,只有农业机械的轰鸣声,隆隆地喧嚣着一垅的寂静,就连洒药治虫也都交给了无人机,作田人再也不苦了!

    走着霞客走过的路,心中万千感慨!有着欣喜,又有着失落的惆怅……真想从城西到牛头湖能有条“霞客路”,路上有湖光山色,有鹭飞鸟鸣,有花木果园,有古桥流水,有万顷稻浪,最好还有个亭,可以坐亭中怀古,唱:“……晚风拂笛笛声残,夕阳山外山!”送别那些远去的岁月!

    王重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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