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女平安

陈春辉

产房内传来声如洪钟地哇哇啼哭，随后一声：“母女平安”。

护士抱出一个小生命，女婿迎上去欣喜若狂，打开手机忙着线上线下发红包。阳辉眼圈红了，想进去。

“爸爸，俐俐很好……”

“我知道，我知道，你看到了你女儿，我只想看到我女儿。”

阳辉似乎只有亲眼目睹，与女儿聊上两句，才能放心。他在门口若有所思，踱来踱去。听见门内女儿与护士轻言细语：“我要见我爸。”

这时前妻来了，也进去了，接着女婿又进去了。很快，外面陆续来了几个探望的亲友。大家欢呼雀跃，阳辉盛情接待，当看见女儿开门纳客，父女俩对照了一下。他借故泡奶粉，在一角落里长长地舒了口气且哭出了声，憋了多年的泪水，终于得到泄放。

高考那年，可能压力甚大，女儿患了叫“卵巢囊肿”的妇科疾病。开始认为吃吃药，消消炎，得不了大事。前妻也忽视了，谁知发展到要手术治疗，于是责任推到了前妻头上。当初离婚的时候，前妻提出不要女儿，怕拖累。后来出尔反尔，在校强行霸走，双方自然大打出手。那时候，女儿尚小，依赖前妻。有几年，阳辉不给生活费，希望前妻知难而退。但因此，女儿反而不亲他了，阳辉欲哭无泪，常年在外，确实兼顾不到。想过复婚，可是不安于室的前妻根本没有过日子的计划，只想利用女儿绊住他的人生。阳辉被折磨得不相信婚姻了。

生活中的姐姐，妈妈也是女人，可从来没有聊过妇科相关的话题。在医院里阳辉呆若木鸡，前妻忙上忙下，两人互不搭理。也许女人间的那些事，作为一个大老爷们不便问这问那。唯有交钱，取药，配合医护人员打打下手，那里使唤那里去。有空就在手机里上网查查相关病理，一些敏感的学术上的词语，让阳辉毛骨悚然，头昏脑涨，想得越多，越顾虑，越想多看看。

活了半辈子了，阳辉从来没住院过，这里的白墙白衣白帽、怪味异香，让他惶恐。阳辉杞人忧天，又怕背时倒霉，医生失误，影响女儿以后生育的健康。这是女儿生命的延续，婚姻的保障，现实社会更是如此。他受过婚姻苦，不想女儿步人后尘。医护人员随意一个态度或眼神，都让他翻来覆去，莫明其妙地担心疑虑，完全是疑神疑鬼。阳辉太在乎女儿了，虽然女儿成长中对他有千般误会，一切无所谓了，只要女儿健康成长。当然社会是非多，难免女儿有人论长说短。相信女儿，智慧胜过。

阳辉与一个护士闲聊，也表露了心迹。护士莞尔一笑，叫他跟她们刘主任说呗。说曹操，曹操就到。

“你女儿的手术，我来主刀，你加我的微信，你有什么想法，可以下班后详问，我一定满意答复。”刘主任说。

这些年女儿虽然身在前妻那里，偶尔回家，只有微信往来，却依然占据了阳辉整个心灵。当女儿推进手术室的那刻，他冲进了卫生间，潸然泪下。中途，刘主任叫护士把女儿身上取下的那个血灵灵已破的肉囊，给阳辉看了一下，然后又拿回，说要化验了一下，是良性还是恶性，三天后才能有结果。护士当时就明确了，一般为良性，这是常规检查。可这三天，就像熬了三个世纪。三天后一切顺利，然后是出院、复检。

阳辉终于恢复正常生活。刘主任在微信上叫他及其女儿不要过于重视，也不要过于忽视，毕竟身体上受过一次伤害，而妇科病难免有复发的可能，嘱咐只有注意饮食卫生，保持乐观生活，加强免疫力。此后，阳辉把女儿的健康放在第一位。可能过于牵挂，前妻火了，说大不了试管婴儿，如果女儿对象，连这点钱都没能力，有屁用。

几年后女儿生产，就因为当初刘主任服务周到，阳辉又选择这医院，当然也知道非刘主任的范围职责所在，自然不会烦忧她。也不知刘主任何来的信息，身着职业装，迈着职业性的步伐，一手插在前面的大口袋里，另一手不时地向两旁的患者或家属微笑致意，白大褂在后面飘摆起舞，又如春风吹来，温暖大地。当走到女儿的床前，把床单整了整，被子盖了盖，千叮万嘱：“产后千万不能着凉。”

顺势拉上了女儿的手，也拉来了阳辉的手，同时拉长了话：“你有个不平凡的爸爸，从你几年前出院，到而今生宝宝，我们一直有微信联系，你也许从不知晓，你爸也许现在才能睡个安稳觉……”

说着说着又把前妻的手，女婿的手都拉来了，叠在一起说：“这才是真正一家人，好好过日子吧。”

女儿想起以前对阳辉五花八门的反感，一脸悔意：“爸爸，真的对不起……”

阳辉在兜里拿出几张皱巴巴的纸巾，轻轻拭干女儿脸上的泪迹，说：“过去的事了，天下父母心，而今我女儿也做父母了。”

虽然女儿常见，似乎从来没仔细瞧过，女儿是前妻的版本，瓜子脸蛋，亮丽光滑，前妻保养有加，不像母女，倒像姐妹，现在孙女又是她们的缩小版。女婿和他当年一样被这脸儿也迷得团团转。

此时，前妻似乎也意识到了什么，一把握住大家的手说，母女平安，母女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