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水桥矮水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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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高水桥矮水桥只相隔里把路远,但是各为区域节点。

    从老家回龙仙(现在划为炎陵县霞阳镇颜家村辖下)沿着蜿蜒的小河出山几公里后,迈上大马路的第一座桥,就是高水桥,也是村民背负阳光走上大街贸易往来的第一站。这其实是一座含金量不大的普通桥,跨不过二十米,高不过五米,没有半点“虹桥千步廊,半在水中央”的宏大,喊作高水桥,只是因为它在河水的上游,地势偏高。倒是桥两头的理发店、早餐店、百货店、修理店,简易且热乎,让高水桥平添几分小桥流水人家的质感。

    位于下游的矮水桥更显小巧,是进入县城的一个要塞之处,区位优势明摆着,县城里的餐饮、服装、建筑等行业一旦有业务需求,第一选择就是毗邻矮水桥区域的人家。所以若干年前,别个刚有温饱,这里已是洋房林立,摩托穿梭。

    童年的时光记忆里,老家回龙仙的乡里乡亲过着“脚踩白云翻峻岭,手摩苍霭采桑麻”的日子,除了几山硬石头就是一堆呆树蔸,黄泥巴筑土房,细竹子围篱笆,有的甚至用杉树皮和稻草秆盖屋顶。组上村民上街打酱油,走访亲友办个事,十几里路都是步行。

    而高水桥矮水桥就像两座蓄能纳福的鸿运桥,带动附近人家依次柳暗花明。我们住高水桥以上的,家家户户每个月都要挑着稻谷,去高水桥边碾米。过年了,又陆陆续续到矮水桥米粉加工厂,按一斤大米加两角钱兑换一斤米粉的标准,买一大把米粉正月里待客。谁家有女二八,总要扯几尺花布,送到高水桥裁缝店,做套新衣服秀脸面。三病两痛发作时,会去矮水桥的中医院看老中医。就连红白喜事办酒席,也去矮水桥请大厨师和戏班子。好像他们搞什么路子都在行,玩什么把戏都拽味。我们老家百姓荷包里那点瘦钱,硬是送上门被他们美美地赚一轮。

    每次去矮水桥附近的亲戚家吃酒席,回来都要张扬一番,说那八仙桌上的十碗荤,是斗碗摆阵,点心摆花。吃酒席的人和主家人一样,觉得很大款。哪像我们组上的酒席,细碗瘦肉。

    放学回家,我们几十个孩子经过高水桥,一窝蜂,涌入桥下。河水当然不深,只淹到脚踝。大家寻找有字有花纹的鹅卵石,一边捡,一边沿着河滩逆水而上。回到家,书包沉得几乎要断带穿孔。第二天到学校,几个年级的小伙伴,在操场上围成朋友圈,玩几把输赢石头的小儿科游戏。

    我和大哥偶尔跟着母亲去上街赶集,其实是进城去瞧瞧热闹打一次牙祭。临近中午,母亲掏出两角钱,在南门口买两个肉包子。我和大哥一人一个,捏在手里,总舍不得咬第一口。那冒出的热气,分明是肉香葱花香面粉香。从矮水桥到高水桥,每走一步,都觉得韵味。兄弟俩把其中一个包子掰开,一人一半,一边走,一边吃盐姜一样细细咀嚼。剩下的那个包子,留着带回去,给妹妹品尝。

    城里的孩子绝对不敢相信,那时农村孩子吃个包子,是一种幸福指数很高的奢侈和奖励。因为白布袋装着的细嫩面粉,只供应给吃国家粮的城镇居民。农村人就算有几块余钱,也买不到面粉,更不要说做包子馒头饺子之类的点心。所以,父亲后来由民办老师转为公办,领到一本购粮折子,全家人顿时觉得,面上粉光。

    从矮水桥往高水桥,是回家的路。从高水桥往矮水桥,是离家的路。出了县城西口的接龙桥,就是远走他乡了。

    谁家孩子参军入伍,大伙都会敲锣打鼓送行,鸡婆带崽的鞭炮一直放到高水桥。谁家喜日娶媳妇,接亲的人员会约在高水桥集合整队。高水桥成了见证一方人事升级的分水岭。

    大哥读师范三年级时,我也考上师范。开学那天,父亲借了部板车,拖着两个木箱,送我们走出回龙仙的沙石窄路。每个足以藏纳百把斤谷子的大木箱,那是当年外婆给母亲置办的嫁妆。到高水桥转弯,父亲躬背,加速,拖着板车冲上一段陡坡,拐入锃亮的柏油大路,顿时觉得板车轻盈,双脚健步。经过矮水桥后,进车站,父亲擦擦汗,说,我就送到这里了,后面还有很多桥要过,你们两兄弟攒劲朝前走吧。

    时至今日,过街通行天桥,散心漫步廊桥,开车疾驰高架桥,旅游跨过玻璃桥,每经过一座桥,我都像走过高水桥一样转好弯,像走过矮水桥一样加足油。

    这些年,随着县城体量壮大,产业延伸,路桥依次增多,高水桥以上区域的泥巴屋全部置换成了小洋房,家用小汽车摩托车像骑线车(单车)一样不足为奇。上下屋场之间,不再攀比酒席的菜碗大场面大。谁家孩子学大业大,谁家老人步子大笑声大,那才叫绝绝子,下不得地。

    回龙仙组上闲不住的妇女老人种菜卖菜,以前是茄子豆角小白菜惹人喜爱,如今吃香喝辣的外来食客搜着定位过来了,韭菜紫苏葱姜蒜自然最俏。至于蒲艾蕨椿、香菇石耳、冬笋野果,担子挑到矮水桥,就被一把趸了。早些年高水桥矮水桥路边,一大早总能看见叫卖麂子石拐(石蛙)的猎户,现在再无人操此旧业,一是管得紧,二是危险麻烦,再说,捕捉护山之神,破风水坏生态嘞。

    桥东桥西好杨柳,人来人去唱歌行。高水桥矮水桥,此桥彼桥,已无高矮之分,只有襟连之亲,振兴之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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