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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郭亮 李卉
视频:李翰
通讯员:张东影
“建筑是凝固的音乐,音乐是流动的建筑。”
出自大文豪歌德的这段话曾被无数的建筑设计师引用过,在设计师的眼里,建筑和音乐一样,有其固有的旋律和节奏,能折射出一个时代的风貌和一个民族的特色,当然,还有设计师个人的审美情趣。
所以,当我站在湖南航空技师学院芦淞校区这幢修筑于上世纪六十年代的教学楼之前,仰望左右呈中轴对称的三角形屋架——这是苏式建筑的典型特征——耳边仿佛响起雄壮的进行曲,长号悠扬,小号嘹亮,大量半音阶的运用紧凑而灵动,跃动着积极的人生态度的同时,亦喷薄出一股使人奋发向上的青春力量,正是那个火热年代的历史回响……
筚路蓝缕
1966年,整个中国都被一片红色的海洋包裹,进京的要道上,列车缓缓驶过,车上挤满了臂佩红袖标、手握红宝书的年轻人,他们要去往天安门广场,时年十七岁的傅特恩亦在其中。
尽管已经时隔五十七年,现在的傅特恩仍对那次接见记忆犹新:“广场上全是人,我隔城楼大概有六七百米吧,踮起脚尖,隐约能看到城楼上的毛主席挥手……”这一天是1966年8月31日。
傅特恩当时的身份是湘江机器制造学校热处理专业的学生,一年前刚从益阳南县考来株洲,这是当时的331厂厂办技工学校,前身是中华人民共和国二机部四局(即航空局)下辖的中南248航空技工学校,旨在为刚起步的中国航空工业培养急需的技术工人,校名迭有变更,现名湖南航空技师学院芦淞校区,是国家重点技工学校和湖南省高技能人才培训示范基地。
当然,这些荣耀都是后来才有的,在年轻的傅特恩看来,这学校实在有些寒酸,除新建的那幢教学楼还算气派之外,周边只是零散的村居并大片农田,远比不上老家南县小城街上的繁华。事实上,这个略显寒酸的学校比之建校之初的“筚路蓝缕”已经要好上太多,比傅特恩年长十多岁的王衡是248技校的首届学员,在他的回忆中,那时的校区还在现南方公司友好村那个位置,校舍是搭的简陋的工棚,宿舍是厂里家属区借的几间屋子,十来平方米的房间,大通铺睡上十多个半大小子,距校舍有好几百米之遥,食堂则在另一端,也是搭的简陋的工棚,整个儿一不等边三角形,路也不好走,晴天尘土飞扬,雨天一脚烂泥,新生入学第一件事不是学习,而是拿起扁担簸箕修路......
尽管对学校的“寒酸相”稍有不满,但也不过短时间内的心绪影响,十六七岁的少年郎,浑身有着耗不完的精力,总有各种无穷无尽的新鲜事儿转移注意力,学习、实操、翻墙出去拥抱自由。
时代的画像
从北京回来后,傅特恩在学校很是当了一段时间的风云人物,毕竟,在那个年代,能亲眼见到伟大领袖毛主席是件十分惹人羡慕的事情。也就在傅特恩在学校大出风头的同时,班主任突然给他交代了一个神圣的任务:在教学楼的墙壁上画上数幅毛主席画像,向即将到来的国庆节献礼。
教学楼是整个学校的门面,去年新修落成,一栋3层,一楼教学,二楼男生宿舍,三楼女生宿舍,占地1400平米,建面3900多平方米,红砖外墙,三角形屋架,左右中轴对称,正是那个年代流行的典型的苏式建筑审美。
傅特恩爽快地接下了这个任务,自幼酷好美术的他此前还曾接到过广州美院附中的录取通知书,专业自然不在话下,还拉上了高他一届、同样有美术特长的李明政一起。
对于有美术功底的人而言,画那个时期流行的领袖像并不难,无非纸上临摹成像,再等比例在墙上打好格子,格子间填充颜色即可,难的是素材的择选,如何从海量的公开领袖画像中挑选出若干最宜展示不同时期领袖风貌的标准像。好在那时期的包括报刊在内的各种政治宣传品上最不缺的就是各类领袖画像,在埋首图书馆查找各种资料以及经过学校相关部门同意之后,最终选定了十幅能展现毛主席各个历史时期风采的标准像。
接下来的事情就简单了,纸上临摹成像,墙上打上格子,墙外搭上直通三楼的脚手架,俩人分工合作,站在脚手架上一笔笔往格子里涂上不同颜色的染料——染料是油漆兑油画颜料,按比例调配,可长期保存,且不易褪色——傅特恩手脚快些,画得也快,画完自己名下的五幅,又帮李明政画了好些,只是时间太过久远,再次站到那十幅画像之前,他已经记不清哪几张是自己画的,哪几张又是李明政画的了。
在傅特恩和李明政的通力合作下,不过一个多礼拜,十幅画像便告完成,正赶上国庆十七周年献礼——十幅展现不同时期领袖丰姿的巨幅画像依次排列在教学楼上方的墙面上,朝阳初升,阳光斜斜地打过来,给画像镀上一层金色的剪影,威武雄壮的《义勇军进行曲》奏响,革命的浪漫主义情调将包括傅特恩在内的这群半大孩子的心激荡得更为热血沸腾。
重现天日
在教学楼的墙壁上画领袖画像,于彼时的傅特恩的而言,不过那个火热年月一段微不足道的小插曲,随后不久将之抛于脑后。在时代风云之中,有太多“好玩”的事情等着这些年轻人去一一体验。
毕业后的傅特恩顺利分到331厂,从普工升到技术主管,后面又调去销售部门,全国各地跑,结婚、生子等人生大事也按部就班完成,自然更没精力回想画画的那件小事儿;一同画画的李明政也去了其他厂矿,两人就此失散于茫茫人海,直到很多年后才重新联系上。
时间如水流逝,上世纪八九十年代起,学校增添了许多新的校舍和附属设施,不复当年傅特恩眼里破旧的模样,那幢完工于1965年的具有典型苏式建筑风格的教学楼仍在使用,只是外墙换成了那个年代流行的白瓷砖,连带着墙上的画像也被掩盖在下面,就更少人知道傅特恩他们在墙上画画的故事了。
2016年,学校对那幢已使用了半个世纪的教学楼重新翻修,敲掉外墙的瓷砖,傅特恩他们画的领袖画像重又现了天日,闻讯而来的校领导意识到这批画像是不可多得的历史遗迹,辗转打听,也弄清楚了这批画像背后的故事。当年的染料质量过硬,十幅领袖像除两幅因拆卸瓷砖时破坏损毁严重外,余下的八幅几乎都保存完好,清洗后色泽依然鲜艳,一如当日初画模样,只是其时画画的少年已成花甲老人,显然不再适合爬上爬下地将原来的墙画修复完整,乃另外央人画了两幅补上,并镶上边框妥善保护。
2020年5月,这幢教学楼并此前修建的学校食堂(现为机器人实习厂房)作为苏式建筑群被株洲市住建局公布为株洲市首批历史建筑。所谓历史建筑,是指经市人民政府确定公布的具有一定保护价值、能够反映株洲城乡历史风貌、地方特色,或具有较高的科学技术、建筑艺术价值,且未公布为文物保护单位,也未登记为不可移动文物的建(构)筑物,按相关规定,必须按《历史文化名城名镇名村保护条例》的要求进行保护管理,使用单位或个人应承担建筑保护责任。
退休后的傅特恩爱上了摄影,没事儿就背着相机穿街走巷,有的时候也会溜达到半个多世纪前毕业的母校看看,那幢挂有自己绘制主席像的教学楼自然是重点关注对象,很多时候相机都会对准这幢楼,只是拍不下全貌——楼前不知长多少年的水杉树一棵比一棵高,郁郁葱葱,不论哪个角度照去,都会遮挡住教学楼的部分——镜头里的主席像熠熠生辉,一如他当年拥在天安门广场狂热的人流中凝望远处的那个挥手的模糊身影,他会如数家珍地想到这个因工业而生的新城所创下的新中国工业史上的诸多第一,其中有不少都与这所学校毕业的学生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