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瑞郴
历史的脚步停留在某一时刻,你总会兴遄逸飞,思接千载。
江堤如砥,逶逶迤迤连接天际,株洲航电枢纽,一埧横卧,湘江水一变而静若处子,一水如黛,这是初夏,这种静美,有一种致远的力量。
我驻足于株洲渌口王家洲的江岸,极目远眺,当天风送来无限的快感时,思绪纷飞,在历史的深处和现实的图境中,变幻交错。久久凝视,久久默想,千年的画面,飞入眼前。
一代诗圣,停舟坐爱,居然四次携眷登岸,在空灵岸徘徊留涟。这是公元768年,杜甫在上溯湘江时仅有的现象。尽管他有过“夜醉长沙酒,晓行湘水春。岸花飞送客,樯燕语留人”的感叹。也有过“正是江南好风景,落花时节又逢君”的惊喜,更见到树蜜蜂乱,江泥燕斜的古镇美景,即便是登岳阳楼,谒屈子庙,拜太傅祠,在不胜低回之中,诗人对心生敬意的地方,都只有一次的拜谒,而唯独空灵岸,他四次探访,竟然产生想在此地“可使营吾居,终焉托长啸”的想法,造屋居住,以享天年。由此遥想,可见当年渌口湘江段,风物宜人,江山如画的景象。而诗圣杜甫的眼光,绝对的高格与准确。
宜居,永远是人类追求的平生目标。在我看来,山居并非理想之地,虽然有言“自古名山僧多占”,似乎有几分让人羡慕。其实,山高林密,虽有优质的空气,洁净的山泉。但高山最大的不足,除了道路的艰险,便是春夏的潮湿袭人,冬天的严寒难耐。所谓高山寺庙,真可谓“清苦之地”。
今年初夏,寻得一个机会,再度重游渌口。从伏波岭一路走来,山丘连绵,地势平缓,竹篁摇曳,林草丰茂,渌江与湘江交汇,水流映带,润滋万物。它是那种没有锋芒,内敛,含蓄的曲致之美,一股平和之气弥漫于这片天地之间,营造一种祥和安静的气氛。
水,滋养万物,包括人类。逐水而居,成为铁律。当我在新疆吐鲁番,沿着坎儿井参观时,一面赞叹面对生存,吐鲁番人民不屈不挠抗争的伟力;一面也感叹吐鲁番人民生存环境的艰难。想想这里年降水量平均只有100多毫米时,怎么不感慨湖湘大地之于水,是多么的奢侈?
湘江永不停息的奔流,将两岸滋润的一片丰饶。在渌口村,数千亩的玉米,迎风飞绿,青纱帐里,几乎可听到拔节的声音,一群稚声稚气的孩子,正席地作画,喜悦,幸福,欢乐,都在他们一笔一画中流淌。这是多么快乐的周日,田园风光的美好,映衬着一张张欢笑的脸膛。道路两旁的鲜花,娇艳怒放,活活泼泼的开满一路,渌口的田园是最美好的大自然课堂,在这里,心灵的熏陶,情爱的培育,审美的提升,品德的铸造,会在无声的滋润下,给孩子们一片阳光的天空,而孩子们的欢笑声,更是闪烁一片未来的希望。和我们一道而来的80多岁的画家萧沛苍,站在这些未来之星中间,脸上洋溢青春的笑容。
此后,湘江陪我们一路北去,她的温柔平静,更是催生出一幅幅美好的画面。
那日中午的骄阳,并没有阻挡大家奔赴蟠桃林的热情。鹅黄,猩红,青翠,那些并不规则,个头很小的蟠桃,却有极好的口感,甜丝丝,脆生生,竟成杨梅村蜚声国内外的特色产品,一业而致富小小的村庄。
王家洲,更是山水的佳构,最美的乡村。从这里无须远望,便可见当年杜甫想住的地方。湘江河流的这一段,它不是奇山异水,摄人心魄的那种,她是“腹有诗书气自华”的那种,平静中显出高贵,苍水中露出雅意。在缓缓流淌中,显示出从容,闲适,舒畅,真是现代生活难得寻求的境界。
王家洲的静谧,又决不是桃花源式的隐逸,它虽无车马的喧嚣,但却有电商的通达。它虽无农耕时代的古意,却有世道人心的善念。当我得知村里多年几乎无刑事案件,不由得更生敬意。
毋庸置疑,田园审美,已经从许多人的脑海渐行渐远。都市繁华,陆离,新奇,异质,已经成为许多人的审美新宠时,的确需要一种呼唤,王家洲这样的村居,他所集合的元素,把悠久的历史和现代农耕有机融合,其幸福指数,将会成为人居环境的高地,成为一种新的幸福宜居的指向。当我获悉王家洲在近期将建设“乡村美术馆”时,我禁不住拍案叫好,这个美好的创意付诸实践时,它将会辐射湖湘大地甚至更远,成为千万学子一个重要写生基地。我当然希望由此产生许许多多优秀的画家,但我更看重的是,它能给时代注入一种新的美学观念,引领时代新的风尚。
光阴百代,湘水不废。我又一次想起杜甫,他在湘江上的逆旅,是在“安史之乱”已经平定2年之后,因北方仍然军阀混战,诗人想北归的愿望不得实现,只好溯湘水而上,投靠亲友。在这无奈的选择中,我想此时,离乱之人对和平,更是有一种超乎想象的渴望。尽管其时的渌口也处于战后创伤未愈的状况,但我相信杜甫一定看到这片土地内蕴的平和祥瑞之气,他的选择,已经被今天这些沿江村庄的事实所证实。我们只能感叹,诗圣如果他能活到今天,则一定会系舟登岸,安居这风物宜人,物丰水美的渌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