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三平
初夏的周末,微雨如丝。久未外出,尽管天气不太好,我还是想出去走走。友人青姐有意过来一起出去,问我打算去哪里,我说并不是去什么景点,就去野外看看。青姐后来说,她接到加班任务,走不了了。于是我一个人出去溜达,是的,不去景点,就去野外漫步。
去野外行走,须得轻装自在,我穿了棉布裙,换了棉布鞋,撑着小雨伞,下楼出了小区向东而去,穿过东环公路,就到郊外了。一条小路曲曲弯弯,通向东郊的山村。小路边是一条水渠,沿线盛开着白色的小野花,那是一种常见的野草花,长得半人高,绿杆绿叶,枝尖上顶着朵朵铜钱那么小的白花儿。成片盛开,在风中摇曳,自有生机勃发之美。我不知这种花的名字,网上查了一下,应该是一种雏菊。年少时在故乡常见到这种花儿,却从未发觉其妍妙之处,如今看到,倒觉得它自有天真烂漫的风致。
沿着小路往前拐个弯,只见路边种着各种蔬菜,菜株上结着青茄子、紫茄子、西红柿,豆角架上长了好多根青豆角,每根都约有两尺长,细细长长的豆角从绿叶间悠然垂下,让我想起幼时跟着祖母在菜地里采摘豆角的温馨场景。路边的斜坡上铺展着南瓜藤,翠绿肥大的叶子间窜出几朵南瓜花,是大朵的明灿黄花,甚为耀目。南瓜花不仅明艳好看,而且是别有风味的食材,记得小时候家里的房前屋后都种过南瓜,每到初夏,南瓜藤上便会绽放好多金灿灿的花儿。有些早晨,我会按母亲的嘱咐,欢欣雀跃地跑到南瓜藤中,摘下几朵带着露珠的南瓜花,交给母亲。母亲再把南瓜花瓣洗湿,蘸上米粉后加油煎炒,出锅后金黄香酥,特别美味。
过了菜地,路旁多是各种不知名的树,而行人却是极少的,甚是清幽。这条小路连着的村子,前几年搬迁,好些房屋都拆掉了,村民们大都搬进了东环线外的高层公寓。现在村子里鲜有人住,一路上只看到三两个过路的人。进去约半里路,忽见路边立着一株高大的玉兰树,它高高的树干颇为粗壮,苍青的密叶间开着洁白的玉兰花,它的根部,则是一幢废墟的残砖瓦砾。玉兰树的主人肯定是搬迁进城了,而这株美丽的玉兰还留在故园开花散叶。
越往里走,地势渐渐升高,树木越发茂盛,高高低低的树,各种野草野花,是闪着光泽的青翠,是漫无涯际的绿。鸟雀在空中自在的飞翔,从这棵树落到那棵树上,蜻蜓或在空中悠闲地飞舞,或轻盈地立于枝头;白蝴蝶扑闪着翅膀,从一朵野花飞到另一朵野花。绿树围合间突现一片玉米地,绿葱葱的秸秆上挺出一个个饱满的玉米棒子。再往前看,近处是缓缓升高的低山,大树小树都是浓得化不开的翠绿,远处是延绵的淡蓝色群山,丝丝缕缕的山岚在烟雨中的田野上飘悠……此景此境,让我蓦地想起陶渊明的诗句“性本爱丘山”,更切近地感知了“误落尘网中,一去三十年”的意蕴,这位一千五百多年前的淳厚率真的诗人,以其“质性自然”的风范传于后世,他义无反顾地从世俗返归自然,实在是真正的风流浪漫。
“久在樊笼里,复得返自然”。陶诗千百年来受到人们的喜爱与共鸣,盖因人皆有爱自由喜自然的天性。现代人往往困于新的樊笼,生活在钢筋水泥的森林里,在飞驰来往的汽车里,在时刻使用的手机里和在电脑里。在网购兴起的时代,我们甚至都很少去逛街了。
是的,我们远离自然久矣。每天只知天亮了天黑了,却难得看见日出日落和晨曦晚霞,也很少看到皎洁的月亮,更少看到浩渺的银河和满天的繁星。我们只在阳台上养一些花草,观赏那一点点绿,以为那就是春夏的风景。我们总是忙于工作、家务和琐事,还有刷不完的各种资讯,习惯于沉湎其中。我们常常忘了留一点闲情逸思,忘了去野外走走,去看看山野的草木虫鱼飞鸟流岚。当远离自然成为常态时,抑郁和焦虑便成了常见的现代病。
人的天性是亲近自然的。久居樊笼必然忧郁,而自然具有天然的疗愈功能。到大自然里去行走,看草木肆意生长,鸟儿自在飞翔,感受天地之广阔和生命之自由,郁闷之气自然消解。人在天地自然中,少了很多无谓的心事和僵化的教条,心便会回归澄澈明朗,人也会变得年轻,甚至会复归快乐的童心了。连程颢这样的理学家到了户外都变得极具人情味,譬如他在春日里出门,看到春花和新柳不禁流连忘返,偷乐玩耍恰似少年,顺手写出了这样可爱的诗:“云淡风轻近午天,傍花随柳过前川。时人不识余心乐,将谓偷闲学少年。”涉岗过川,拂风赏云,傍花随柳,偷闲觅野趣,心旷又神怡,平日里那些苦思冥想的理念教条自是跑到九霄云外去了。
在雨中信步漫行,不觉间雨略有增大,打湿了我的布鞋,可是这有什么关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