尬考

明腾

阳历六月一到，气温陡然升高，大地一片翠绿繁茂。校园里的孩子们，进入了紧张的考试季。

一

初中时，我的各科成绩一直不错。在柏市中学的三年学习中，虽然有一些囧事，但也不乏高光时刻。例如晚自习逃课，到校外偷看电视连续剧《再向虎山行》，半夜翻围墙回校，有幸被校长亲手逮住，第二天操场罚站示众。此外，当时几乎所有学生都深受疥疮困扰，克服夜夜辗转反侧、奇痒难忍的窘迫生活，我依然能勇立潮头，保持着学习成绩不落下风。

一直到初中毕业考试，考场上的我，信心满满、气定神闲。下笔如行云流水，答题似策马扬鞭。政治考题犹如春风化雨，对待数学我云淡风轻，物理犹如五岭逶迤腾细浪，化学恰似乌蒙磅礴走泥丸。千山过后，都没遇到过能难住我的题目。

直到语文试卷的最后一题：作文。具体题目忘了，但大意记得相当清楚，就是论防微杜渐的重要性。一看这题目，优秀的我一下懵逼了，我真的是第一次见到“防微杜渐”这个成语啊！

我迅速在脑海中进行深度搜索，竟然找不到这个成语的意思。印象中，老师就根本没有教过我们这个成语！我脑海一下子变成一片空白，继而一片迷茫混沌，不禁大汗淋漓，握笔的手也不由瑟瑟发抖了起来。在这无比尴尬的情形之中，考试时间越来越短了。最后，在没有明确题意的情况下，优秀的我还是洋洋洒洒将格子给填满了。

我至今清楚记得，巡考的肖老师看了我的作文之后，那张失望至极的脸。肖老师可能做梦都想不到，代表31班语文最高水平的学生，竟然不知道“防微杜渐”这个成语的意思。如此优秀的我百思不得其解，当年出题的老师，为何会出这个作文题。

二

毕业考试中作文的“筐瓢”，丝毫没有影响到优秀的我参加县一中的选拔考试。

东乡片区的选拔考试，在离我们中学八十里之遥的风景名胜酒埠江大坝之下——酒埠江水电站子弟学校里隆重举行。

先一日，我从柏市供销社前面的车站，挤上每日唯一一趟开往县城的客班车。客车限载32人，实载“60+”人，座椅上、走廊上、门坎里、引擎盖上，到处是人。人挤人，肉贴肉，前胸贴后背，汗臭味混杂着汽油的芬芳。蜿蜒曲折的罗霄山区黄土马路上，一路尘土飞扬，客车颠簸摇晃前行。

就这样，我被前后的搭车人挤抬着，双脚保持始终不落地的状态，像一条离开水的鱼，一路窒息着到达酒埠江镇上。这里离考场还有约两公里，带队老师在镇上找了个招待所，开了两间六人房，先歇一晚，准备明天去参考。

那一晚，就如“防微杜渐”那成语一样，令我终生难忘：天气异常的闷热，躺在那硬板铺上，就如同躺在一块烙铁上，打开当时很罕见的钻石牌吊扇，噗噗噗地吹一整晚，竟然吹不走身上那些坚韧不拔的蚊子，昏昏然用手一拍，感觉手掌上一片湿粘的热血。

明斗高温酷热，暗斗山冲毒蚊，一夜终于过去了。待赶到风景如画的水电站子弟学校参考，只见坝下湖水清澈，波光粼粼，一派清新宜人的景象。可万万没想到，考室窗外那柳树上的知了，自告奋勇地要为我们加油，并自发组织起庞大阵容的啦啦队，一时间加油声此起彼伏，简直振聋发聩。至今，每每回想起当年考试的场景，我都不由自主地要犯耳鸣症。

最终，优秀的我以超过分数线零点五分的优异成绩，昂（踉）首（踉）挺（跄）胸（跄）进入攸县一中。

三

到了藏龙卧虎的县一中，如此优秀的我，也被更优秀的同学们淹没，不得不低下高傲的头，被滚滚向前的洪流拍成沙滩边的一朵小浪花。

三年转瞬即逝，高中要毕业了，高考就要来了。

那个时代的高考，堂堂攸县一中，班上六十多人，最终能上线的，也只十数个而已，其他的县内高中，整个班颗粒无收的，都大有所在。可见其竞争的惨烈程度，已到了惨绝人寰、令人发指的地步。

成者为王败为寇，在最惨烈的竞争之前，首先还得过预考这关，预考不过，收拾东西，打道回府，抓牛粪、作田。通过昏天暗地的复习，优秀的我终于勉强迈过了预考门槛，气势汹汹地杀向高考。

一个月之后，7月份的7、8、9日，是那个时代的高考日，全年最热的季节开始了，我们金戈铁马，横刀立马，千军万马，以不成功便成仁的大无畏气势，冲上了那座独木桥。

我有幸对号入座在四楼的东边窗口边应考，空气清新，阳光火热。

高考三天，乏善可陈，其余科目都是按部就班，正常发挥，除了历史。

历史上，我对于历史这科，天生就有畏惧感。这纷繁复杂的杂乱人文，必须理清其脉络思绪，对于如此优秀的我，简直不要太难。

恰巧历史试卷一发下来，第一个题目，就无情地戳中了我百密而一疏的漏点！窗外，白晃晃的阳光直射在近在咫尺的试卷上，试卷愈发洁白晃眼，一行行黑色小字似乎在我眼前隐去……

我呆坐于桌，一时间无所适从，脑海一片混沌，眼光开始游离，竟然无法聚焦到试卷上来，三年前碰到“防微杜渐”的情景，竟然奇迹般地再现！

监考的那位美丽的女老师，看到我那大汗淋漓、脸色寡白的模样，吓得花容失色，赶紧来到我的面前，把考场应急药品人丹丸倒出一大把，给我一口吞下去，又把那风油精抖在手尖，胡乱地涂在我的太阳穴上，然后把自己喝了几口的那一大杯浓茶递给我，以无可争辩的命令口吻，吩咐我马上喝下去。

一番折腾，如此优秀的我，终于平复下来，并坚持到了最后交卷。无比坚强地让历史考试，从此变成了历史。我十分感谢那位不知名的外校监考女老师，是她，力挽大厦于将倾，改写了我一生的命运。

比起那些“朱八届”“张三丰（分，指差三分上线）”“王五复”等同学们，优秀的我，应考之路上虽说是惊心动魄，险象环生，但最终却能柳暗花明、杀出重围，一次过线，那是何等的幸运和幸福！

四

今夜，院中散步，环顾四周，一片宁静清闲。月亮静静地闪着银光，在稀疏星河之间，显得格外耀眼，远处，隐约飘来栀子花沁人心脾的清香。

现在的高考，也不再安排在火热的酷暑七月了，而是相对凉爽，花香四溢的六月初，应该也不会再有我当年考场上差点成事故的故事发生了。

今天的高考，与我们那个时代的高考已然不可同日而语，但是其在人生旅途中的重要意义却大抵相当。我想说，无论考场上发生什么，那都是你我人生之旅值得珍藏的宝贵财富，经历过，就是一种幸福。或许，这也是高考之于你我人生路上的另一层意义。值此一年一度的高考来临之际，如此优秀的我，分享出自己三十多年前刻骨铭心的尬考经历，与诸君共勉。也真诚预祝孩子们应考顺利，所愿皆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