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明
拥挤不堪的公交车里,每个人呼出的口气都能直挺挺拍到别人脸上。当然,不管你抬头低头还是把脸撇开,总能迎接更多拍到自己脸上的口气。在这种环境里,最能孕育出两样东西:一是怨声,二是扒手。
吴萧内心现在正在激烈地作着自我斗争。
在深秋黄昏里的这趟22路公交车上,他站在公交车后门正中间的扶手处。以他为中心的话,车里的乘客分成好几拨。一拨是车厢后端处在高处的乘客,有座位的大多神情茫然或在打盹,他们把手里的包或袋子抱得紧紧的,头仰靠在椅背上,间或还张着嘴打着呼噜,呈现出警觉的安然;而站着的多望着坐着的,时刻准备着接替“宝座”。一拨是车厢中段的乘客,车厢中段座位少空间大,站的人最多,大都自顾不暇,只求能抓住个稳当处,防止摔跤。一拨是车厢前端,那里位置跟中端持平,又挤着满车的人,视线顾及不到,不算在内。
最后就是吴萧眼前的车门处了。虽然车门处的车地板刷着黄色的漆,写着“站立禁区”,但在这么操蛋的公交车里,那么大的空间怎能浪费!密密麻麻的脚早已把“站立禁区”四个大字踩遮得严严实实。
吴萧现在纠结的就是他手边的一个包。一个站在“站立禁区”的女孩背上的包递到了他的手边。他故意把手挪开了些,眼神望开去,好显示出他的君子风范。但那个包也着了魔似的,跟着他的手移动着。
他忍不住开始观察。他周围的人都在专心忍受着车厢的拥挤,没有眼神落过来;背包的女孩在跟她的同伴忘情地聊着《去有风的地方》,完全没有考虑有个包还在背后;这个软皮的黑色背包构造十分简单:没有拉链,只有两根皮绳,上面一片皮面盖下来,一个钉扣钉住。在车厢里挤了这么久了,钉扣早已松了。
吴萧眼睛往周围溜了一圈,全车人依然定格在他上次观察的画面。他的手很自然的顺着扶杆往下滑了一点点,手重重抓了一下扶杆,该是做了最后的决定。然后食指离开扶杆上的其他四根手指,伸直了,碰到了背包的皮面。他稍稍使了点力,抬了抬手指……忽然一个急刹车,在整车乘客的踉跄中,皮面下的内容清清楚楚被他收进了眼里——皮绳就扎了个松松的蝴蝶结,一扯就能开。他似乎还隐约看到了一个粉红色的钱包角。
车平稳下来,他的情绪也平稳下来。这事不道德。吴萧从小到大都是正面生活过来的,偷鸡摸狗的事别说做,那可是想都没想过。他的食指又跟着其他四根手指一起抓紧了扶杆。
他还是心有不甘。
就在22路公交车上,他就被人下过手。当时车上的人并不太多,他旁边也就站着几个年轻时髦的漂亮妹子,他跟女朋友通着电话。女朋友工作中遇到了闹心的事,发着牢骚。他边好言安抚着,脑子也边转着帮着想办法。最后说带好吃的马上就去见她,牢骚才变成了娇腻。他赶紧下车,开始找商店。精心挑了一怀抱的零食,一摸口袋,钱包没了。
他还在仔细回想那次挠心的经历,黑色软皮背包又蹭了蹭他的手。他望着女孩时髦的背影,心想着也许她也对别人下过手,就像上次那群姑娘,天使外表下还不知道藏着多少罪恶,他心里突然燃出了要“替天行道”的火苗。还有,他在22路车上损失过的钱,他也可以在22路车上弥补回来。
他的心引领着他的手,往下滑,慢慢松开扶杆,再松……离开扶杆,移向黑色的软皮背包……靠近,碰到了!他的全身穿过一阵“电流”,他全神贯注跟着心的指令。继续移向皮绳,只要轻轻一拉……
女孩在人群中挣扎着抬起手,撩了一下挡住眼睛的头发,顺着往后看了一眼。突然,她惊叫到:“扒手!”
吴萧赶紧收回了手迅速抓住扶杆,一本正经站好了。女孩拍了拍他的手重新朝他叫了一句:“后面那男的偷了你钱包!”
小偷狠狠地朝女孩望过去,车上的人迅速把他堵住,他很快把钱包还给了吴萧。吴萧红着脸向女孩不断说着“谢谢”。
只有吴萧自己知道,那红,不是惊险过后的欣喜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