糊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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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王亚

    友人聚,不知谁提出想念儿时吃的乡里酒席了,就问近来谁家有亲戚办红白喜事?问得了,下一个周末,几个人就驱车去了茶陵。此茶陵就是李东阳“茶陵诗派”的茶陵。

    设席之地在县城附近的一个乡村,是婚宴。两个土灶垒在村头屋旁,一口铁锅正在炖肉,另一口里面端端正正坐一个木甑,米饭的清香与隔壁肉的稠香各不相让,几乎要掐起架来。

    厨子在两个土灶之间站着,夹根烟,深吸一口,同帮厨的妇人调笑一番,便操一长柄锅铲,贴锅沿探入,又刬地翻几下。肉香登时更腾出来,将木甑里的饭香掩了去。厨子收了铲,将烟徐徐吐出,再又斜乜了眼笑眯眯同妇人打趣,手里仍没停,从案板上抓了一大把大蒜叶朝那热气腾腾处丢将过去。就在这么挥铲与调笑间,一大锅肉熬妥了。案上早排开了一溜大碗,他就拿一个碗来撮一铲肉,一铲即满。端了这一碗放案上时,顺手又拿起了另一个空碗。他在灶前的自如,简直有将军沙场秋点兵的气魄,谈笑着便杀伐决断了。

    我搬了条长凳,端坐在他跟前看,他竟突然将手里的烟丢在灶边踩灭了。我以为是看客的我让他有些不自在了,一旁的妇人笑说:“还得做糊啦,要不你是正经不起来。”

    厨子将案上几个碗里的猪肝、瘦肉、鸡杂、油渣、干黄花菜、油豆腐一一倒出,又一样一样细细切碎。这会儿倒不是将军了,是严谨的老学究,执一把戒尺,背书不过关就得挨一下。待倒油,划油,入锅,划炒,又是一气连贯,回到将军指挥若定的模样。再加高汤,加米粉糊,放作料调蛋花调红薯淀粉,搁姜米葱花。各式操作几乎浑成一体,毫无间隙。这便又是数个大碗盛得了,被传菜者妥妥当当送至各桌。

    我亦蹿到桌前坐定,抢了一柄羹匙就往碗里舀糊啦。未待吹凉,已经沿碗边一圈吸吸嗦嗦。却又猛然停了,嘴巴来不及感知的温度,径直就烫到了肠胃。这是性急吃不了热糊啦。

    就仍旧沿碗边轻轻吹缓缓嘬,猪肝的甘鲜,瘦肉的甘甜,鸡杂的脆嫩,油渣的香酥,黄花菜的清鲜,油豆腐的甘爽……诸般味道都在一口里圆融。又有红薯淀粉加诸的稠度,日子似乎都圆满了。

    时值深秋,一碗暖暖稠稠的糊啦落肚后,空气里的霜寒也减了几分。

    “糊啦”真是茶陵人独有的清享,吃得人暖意融融又志得意满。只是,在几乎不以勾芡的方式烹饪的湘东,如何会有这么一道汤羹?

    茶陵人都说与谭延闿有关,且几乎所有菜肴也都被冠以“祖庵”名号。我总觉得有点牵强,认为茶陵的“糊啦”与河南的胡辣汤不无关系。都是糊糊涂涂一碗羹,做法亦趋于一致,连主食材都差不多,只是胡辣汤口味更重,而糊啦更精细。河南人喝胡辣汤,就如同南方人早起吃粉,一碗胡辣汤下肚,一天才算开始。而在茶陵,糊啦是上了席面的汤羹,如同小妾登堂入室做了大房,或者说是世情小说去除了市井气挤进了严肃文学,底色仍旧相近。

    胡辣汤和糊啦的底色都是温暖,一碗落肚,日子都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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