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郁阳
他是一个大家族中的成员,按照辈份,人们叫他三叔。在我们后一辈人心中,他的身份高了一辈,因此都叫他三公。
我们还是小屁孩时,他就差不多70岁了,夫妻终生未育,抚有一女,也已出嫁,只与老伴相依为命。
三公是一个木匠,在没带徒弟的日子里,每次外出做工时,都要自己挑着工具出门。挑工具的不是扁担,而是一根经过精心制作的木棍,名曰“五尺”,上面有字:鲁班先师法尺。他挑东西走路的姿势像小脚女人,有点蹒跚,又像跳舞,一扭一扭的。听大人们说,他的手艺特长是盖房子时会出水料,行话叫“作料”,如果木料够长够大,不管它多么弯曲、丑陋、不规则,甚至在别人眼里是“废物”,可到了他手里,只要用眼一瞄,就能准确地找到其中心,墨线一调,再经几斧数刨,保准立马成材。三公因此深得主家青睐,深受同行好评,享誉一方盛名。
三公喜欢小孩,经常与我们打成一片。别看他平时一脸的严肃,但看见我们小孩时,便满脸慈祥的微笑。他闲暇时,抓住我们小孩中的某一个“打屁股”,五指并拢,轻轻地边打边数: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十,六七八加一,五四得二十……我们屡屡被打得哈哈大笑,笑他不用力,笑他数不清数。
他很“神”,当我们吃完饭以后,他说,只要用手拍一下我们的头,就知道我们每个人吃了什么菜,因为屡屡被他说中,所以,那时的我们认为他特别神奇。
还有更神的,据说他学了“雪山法”,据此,在做工时经常与家庭主妇开玩笑。到了该吃饭的时候了,菜都炒好了,拼命烧火,饭就是不“上气”,急得她们团团转。等到乱过一阵之后,他便故作惊讶地说:“哪有这事?让我看看。”于是若无其事地去灶间捅一下火,饭甑里的气就呼呼冒上来了,他慢条斯理地说:“饭熟了”!饭真的熟了。
三公喜欢喝茶,会喝茶。劳作之余,主人端来一碗茶,不管多烫,他手端茶碗,口对着碗边,手向左轻轻一转,“呼”的一声,茶喝了三分之一,再往右一转,茶便见底了。经常弄得一时粗心的主妇尴尬不已,惊呼:“莫怪,我怎么没有端茶给你!”
三公牙口好,七十岁的人了,还可以“嘎嘣、嘎嘣”,一口气嚼完半斤铁豆似的炒玉米,这成了美谈。从当时人们欣赏、赞叹的语气看,简直就是一方奇迹。那时的我却不以为然,我想,这有什么奇怪的,他嚼半斤,我可以嚼一斤。时至今日,我才深知那时的肤浅、无知。
人生短暂,人生也漫长。三公作古已经多年了,人们或许已经把他忘怀了。但我认为,时间能带走一切,却带不走后人对于先人的惦念。因为人生在世,心宽才能路长。于是我想,当我们老去的那一天,又能留下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