宾亮雄
接生婆进了后正房便再没出来,将戏子丢在厢房无人照看,厢房时不时传来撕心裂肺的叫声;丫环、刘妈等一干下人充耳不闻,提着热水跟着去了后正房。焦躁不安的子卯,来回在堂屋踏着步,清秀的脸庞扭曲走了样。
后正房床上躺着明媒正娶的少奶奶阿菊;阿菊家是方圆百里的大户。
子卯爷爷在外经商多年,免不了有账欠在外,这些账一拖就是数年,渐渐,收不回来的账成了债。那年头,大家的日子都不好过,欠债本是件再正常不过的事。随时间推移,那些债渐渐成了呆债、死债,好似矮子爬楼梯,还逐年蹭蹭往上长。
阿菊爷爷收债,自有他独特,超乎常人的手段;他不仅心狠、做事更冷酷无情。一天,他特意挑了个欠了债又叫得特别凶的刺拔,双方都不是省油的灯,见面你来我往掐上了。
“好,咱们今天就玩文的。”
说完,阿菊爷爷从腰间拔出短刀,猛地往自己大腿上一扎;随即,淡漠地抽出短刀递与对方……
傍晚,阿菊爷爷一跛一拐,将追回的钱轻轻往子卯爷爷桌前一推,令子卯爷爷刮目相看。一来二去,子卯爷爷专门请阿菊爷爷做了他的追债人,两家关系好得似一家,水乳交融。不久,子卯爷爷请弘正法师在清水寺,为他和阿菊爷爷拜了把子。
子卯爷爷年轻时便考取了功名,为官多年,积攒些许人脉,后辞官经商;官商联手,商界的子卯爷爷游刃如股市,牛市熊市通吃。不出几年,生意顺风顺水的子卯爷爷,成了当地富甲一方的豪绅。
与阿菊爷爷拜了把子后,外面的欠债反而少了,俩人喝茶无聊的日子居多;子卯爷爷便经常邀上阿菊爷爷到馆子,点几个菜喝二两,然后溜坑上抽几口。喝好抽足,子卯爷爷充本,叫阿菊爷爷作陪,扔骰子、推牌九。没出三年,子卯爷爷的家产悉数输给了阿菊爷爷。红了眼的子卯爷爷,将子卯押上,赌阿菊爷爷的独孙女做他孙媳妇;那注,他赢了。
“卯郎!”厢房呼声愈加急迫。
锅里的热水眼看渐少,子卯命厨子赶紧多备些热水,一会厢房的戏子要用。厨子和下人迟滞没动,子卯急了,顾不得体面,到灶屋拿起柴把往灶膛里塞。管家过来劝止,道:“少爷,莫为难下人。太奶奶说了,婊子无情,戏子无义,城里来的戏子,怎可入子卯家的门户!此事,她自有安排,家人不得妄为。”
子卯扭头便去禅房求太奶奶,贴身丫鬟,早在门口候着。
“少爷。太奶奶交代了,她正在佛祖面前祈祷,保少奶奶母子平安,任何人不得打扰。”
爷爷将家业败光后,啰嗦事便上了身,一天也没清闲过;祸事接二连三光顾子卯家。短短几年,不是突得暴病而亡,便是被山匪劫去,生死未卜,偌大的家族,子卯是仅剩的男丁。一贯强势的太奶奶,也被这接踵而至的打击击垮。弘正法师念了七七四十九天的《地藏经》,太奶奶彻悟,皈依了佛门,成了名挚诚的俗家弟子。
“恭喜,子卯家新添女娃一个!”后正房传来接生婆的唱喏。
“请人看了相、占了卦,都测准是个男娃,怎么……”
昏厥的太奶奶,被众人抬到通风凉快的天井屋,管家急忙出门去请郎中,接生婆上前掐住太奶奶的人中穴。
“老爷,你的愿望只怕要泡汤了,天要绝子卯家呵!”
“卯郎!卯郎!”
当年,子卯在省城念书,寂寞难耐,上戏院去打发无聊时光。那天正演《刘海砍樵》,扮七妹妹的俏女子,风情万种,勾得子卯神魂颠倒。
哭爹喊娘的叫声从厢房传来,子卯心急火燎,又跑去禅房哀请太奶奶发慈悲,出手救戏子。
“少爷。”管家早候在禅房门口。
贴身丫鬟撩开门帘,跟管家耳语,管家连忙转身安排接生婆去厢房,自己则进了灶屋添柴烧水。一会,火光映红了半个灶屋。
丫环、刘妈提着热水,慌慌张张进了厢房。稍逊,盆盆鲜红的血水被她们端出,大家神情顷刻间紧张起来。
稍顿,脆亮的哭声从厢房嘣出。
30天后,阿菊一双龙凤娃满月。太奶奶难掩喜悦之情,流水宴席足足开了三天,僚友、亲朋,悉数到场,周边几个村的村民也纷纷前来道贺。
“看水。”
管家端盆清水放置门槛正中,照妖镜也悬于门檐上。
戏子犯煞,血崩而亡。厢房所有物件清空,付之一炬,撒上石灰,用五分长铁钉将厢房大门永久封死。
忽然,骚动的人群,自动腾出条路。
阿菊爷爷,白发飘逸,八人大轿,抬着他威风凛凛而来。
圆嘟嘟,胖乎乎的外孙,让他仰天狂笑;随即从胸襟掏出半数房产、地契,置于外孙的襁褓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