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爱植树,当然少不了植柳。所不同的是,柳在清明前后插枝即可成活,而其他树,则需要连根种植。母亲就喜欢柳的这种皮实劲儿,好活又好养。至于有关柳的其他,父母了解不多,他们只为我营造了亲近柳的环境。除此,每逢清明节,母亲插柳于大门旁,让我懵懂地明白了柳与清明是有联系的。
父亲插的柳在我家池塘边,我记事时,它们已有小碗口粗。数十年前,这些柳已渗入了我的喜和我的忧。
春来时,柳树忙着披上新绿。我爬上树,抓着枝,和小伙伴玩起了“过桥”的游戏。踩在柳干上,极尽用力,以此享受在柳枝上“荡悠悠”的起伏乐趣。那种感觉,比现在的蹦床更自在。只是苦了柳,它们不会说话,只能默默承受,直到柳干慢慢地向池塘倾斜而去。正如母亲所说,要不是它们有韧性,早被我们踩得七零八落了。
过了“桥”,我们并不会就此罢休。折了细枝,编了柳环。戴在头上,系在腰间,套在手上,把自己弄成了一个个柳人。仿着电影里的人物,隐蔽、匍匐、追逐、开战,直到满地都是柳枝柳叶。这番景象,父母没有看到,文人们也没有看到。否则,一定会被父母追着打。而文人,更不能容忍熊孩子们如此粗暴地践踏柳。可那时的我们的确无知,看柳不过是柳而已。
最后一个环节,大家还算比较斯文。疯够了,玩累了,便折下长长的柳叶,用不同的力道去吹。每个人都表现得相当卖力,憋足了气,吹出步调不一、声调各异的声音或气息。总之,令人眼睛和耳朵双双发晕。
长大了,读了几句书,就以为对柳文化有了了解。装模作样地抄了几句古诗词,囫囵吞枣地背上几句;再装模作样地仿着文人的情绪,或忧或悲地发出感叹,对柳便生出了几分怜爱。认为这柳,也不再只是柳。
我不再欺负柳,也不想让别人损伤柳。就比如,以前看见有人常把牛拴在柳树上,或爬上柳树晒物,我从来不以为意。而现在,总会拐弯抹角地去设法阻止。
好景终会有期。知命之年,身处异乡。而父母,却永远留在了故园。家门前的柳,也随之淹没于扩城改建的滚滚大潮中。故乡的景,只在梦中相遇;故乡的人,只在心头思念。
柳树是思念的种子。逢春发新芽,长出无数载着思念的柳丝。清明是思念的阀门。万条柳丝垂下,阀门如期打开。故乡的园,故乡的亲人,故乡的柳,甚至连同母亲养的家禽、牲畜一一走来,与回到故乡的我撞个满怀。柳还是那些柳,我的亲人也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