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歌
乍暖还寒的初春,我似蛰伏的冬虫,已嗅到了春的气息。春的触手驱赶着我,冒雨徜徉在渌江边上。
是傍晚,天空暗哑,纷飞雨丝中的灯光格外朦胧。撑着伞,昧行在寂寥坡岸间,脸被这冬季才有的寒风切割着,幽暗的江面上,风掀起波澜,波光若隐若现,潺水呶呶不休。河堤上几棵低矮光秃的乌桕像是峨冠博带的儒士伫立的背影,其身形虽瘦骨嶙峋,却也清风傲骨。他俯瞰着一江春水,风声宛若是他的吟唱,其声委婉戚戚,楚楚动人。
此时,蓦地记起与乌桕邂逅,那是去年秋阳和煦的下午。
时值渌口城区静默,街道空寂,几个穿红马甲志愿者在巡回。自由驱使我溜出小区,钻进向阳岭巷,然后穿过滨江路,直插渌江北岸。眼前,视野空阔,一泓江水自东迤逦而来,湛蓝的江面被微风掀起涟漪,阳光下波光粼粼。一群小野鸭浮在水面,沐浴着小阳春的阳光,悠闲的随着水波荡漾。堤岸上,几棵杨树已褪去了绿色,焜黄的树叶似风筝摇曳在枝头。而旁边几棵樟树,叶片已是黯然的墨绿,没有一点春夏时的生机。倏然,前边一团拥簇的红叶映入我的眼帘,我惊诧,竟有这般火红叶片装扮着百花凋零的秋季。我常在河边散步,也非常熟悉这里的一草一木。却从未察觉还有如此红艳的树叶。我曾看过岳麓山千年学府旁艳丽的枫叶,但没有眼前层层叠叠的红叶这样润泽鲜艳;我曾观赏过河南虞城那春季炫红杨红叶的彩韵娇艳,却没有这殷红般树叶的绚烂与凝重。
走近树旁,我吸着它吐纳的气息,端详地打量着它。它的身姿并不伟岸,树冠也不葳蕤,粗糙褶皱的树皮也没有什么特别,虽有婆娑的虬枝倒也不见得华丽。它却有着满树殷红的红叶,红叶在阳光的照耀下灼灼如火,光彩夺目。那叶片间的果实已露出洁白的种子,像镶嵌其中的珍珠,它们相互辉映,煞是好看。摘下一片红叶,我坐在地上,倚着树干,仔细看着这精灵般的红叶,它像丹心,红得像鲜血一样,它既秀丽又玲珑,不像枫叶那样轻薄,它很厚重,将它对着阳光你也看不透它。就像我看不透它是谁一样。
渴望的我最终在典籍中找到了它,它是乌桕。李时珍《本草纲目》中记载,乌桕“以乌喜食而得名”。它是我国南方普通的一种植物,水边是它理想的驻足地。从前,它是我们赖以生活的经济树种。乌桕的种子有一层蜡质,叫做臼蜡,可以提制皮油,是制作高级香料、蜡纸、蜡烛的原料。它的叶片,可以用来染布。乌桕有很高的药用价值,其根、皮均可入药。不过,乌桕具有一定的毒性,不可随意服用。
与梓桑一样,乌桕被敬恭梓桑人们一同受到膜拜。我们先祖通常将它种在房前屋后的水边,它是故乡的代称。春夏,乌桕苍翠繁茂,生机勃勃,秋季,红叶似火,喜气洋洋。当家人外出谋生,摘下一片乌桕叶赐予亲人,来表达依依不舍之情,也期盼亲人早日平安归来。倘若漂泊的游子遇见乌桕,思乡之情会油然而生。而百花凋零的秋季,一树乌桕红叶点缀居舍,会给家园一种喜庆祥和的气氛。乌桕绚丽的身姿与深刻的寓意,常常被历代文人所青睐。如清代李渔在《闲情偶遇寄》写到:“木之以叶为花者,枫与臼是也,枫之丹,臼之赤,皆为秋色之最浓。”
从乌桕树下站了起来,我拍了拍屁股上的泥土。顷刻,我对捏在手中的乌桕红叶肃然起敬,它独有的魅力深深地震撼着我。在万木葱茏的季节,它平实、朴质,真切而不炫耀的默默地生长。像我这样曾经许多次在它身边擦肩而过的人们,从来不屑熟悉过它、眷顾过它,它却不怨人们的漠视,按照自己的方式成长。萧森的秋天,万木凋零,它却一树红叶,如火如荼,这虽是生命终结前的绚烂,不吝惜生命的它,却给冷落的季节带来喜庆与华丽。它又恰似日落烟霞,暮色会渐渐抹去晚霞,北风也会慢慢地撕下乌桕的红妆。但是,时光变幻只是乌桕红叶的轮回,归于泥土后,它的精灵又归于来年枝头的嫩芽,嫩芽长成树叶后,秋天又是红叶。
雨中,我伫立在乌桕旁,寒风里,思绪同雨丝一起飞扬,须臾,我又产生了怜悯之情,不忍再多看一眼风雨中这几棵还未萌芽的乌桕。我转身离开它,又不禁回眸它的身影,直至它消失在茫茫的夜色中。其实,万物必有盛衰,万事必有弛张。不必这么悲伤,已是初春,又到了它长出嫩芽的季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