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姨的红色高跟鞋

我8岁那年，小姨18岁。那时我常年住外婆家，跟小姨形影不离。

有段时间，我发现小姨忽然变得行踪诡秘，我经常找不到她。与此同时，小姨越来越爱打扮。她把筷子在炉火上烧烫了，然后迅速收回，卷起刘海儿处的一缕头发。随着头发烧焦的味儿出来，小姨的刘海儿成了卷儿，花儿一样。小姨对着镜子，小心翼翼地打理她的刘海儿。她不看我，只盯着镜子中她，问道：“好看吗？”我说：“好看！”小姨这才冲我灿烂地笑。她的笑容，也像花儿一样。

我终于发现，小姨在跟同村的一个男孩谈恋爱。那个男孩穿喇叭裤，头发长了也不理，还会很大声地唱“冬天里的一把火”。我妈说过，这样的男人不三不四。小姨却觉得他哪儿都好，说他懂时髦，说他唱歌好听。小姨还羞答答地对我说：“我听他唱歌的时候，心‘砰砰’直跳。”小姨的脸很容易红起来，红起来的时候像个红苹果。

有一次，小姨与那个男孩约会，也带上我了。他骑着一辆崭新的自行车，小姨坐在自行车后座上，我坐在自行车前面的横梁上。我们三个人，仿佛快乐的鸟儿，飞在乡间小路上。我觉得小姨的对象一点不像“不三不四”的样子，他对小姨特别好。他们两个人肩并肩坐在田埂上聊天，我在不远处的草丛里逮蚂蚱。我听不清他们说什么，只听到小姨“咯咯”的笑声隔一会儿就响起来，那声音听起来有甜蜜的味道。暮色微笼，晚霞变幻，绿色的田野开阔而辽远。小姨和他肩并肩的背影成了夕阳下的剪影，他们却迟迟不肯回家。直到我大声喊小姨，她才与他恋恋不舍告别。

我和小姨在戏台下看戏的时候，他殷勤地为我们买好吃的。糖葫芦、爆米花、棉花糖，那时候我真有“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满足感。“去，再买点瓜子！”小姨对他说。他屁颠屁颠地就去买了。

那天，小姨回家带回一双红色的高跟鞋。她告诉我，那双高跟鞋是他给买的，在城里的大商场买的。那双红色的高跟鞋真漂亮啊，我觉得像童话故事里公主穿的鞋子。小姨穿上红色高跟鞋，在镜子前扭来扭去，脸上的笑容一直绽放着。那个年代，人们的服装鞋子以灰黑蓝为主，红色高跟鞋简直给人惊艳之感。

谁知，外婆突然闯了进来。她见了小姨的高跟鞋，惊呼起来：“老天爷，谁敢穿这样的鞋出门？你爸爸回来不打死你！”外公在城里的机关工作，是典型的“老干部”。他平时回家很少，但我们都怕他。

周末，外公回家了。他不仅知道了小姨穿红色高跟鞋，还知道了小姨谈恋爱的事。外公气呼呼地把小姨的高跟鞋扔了出去，而且口口声声叫她对象“小流氓”“二流子”。我看着家里闹翻了天，大气不敢出。

外公上班走后，小姨把红色高跟鞋找回来。她弄了一瓶蓝墨水，使劲在上面涂抹，想把红色染成蓝色。她一边涂，一边流泪。到最后，她把高跟鞋抱在怀里，嚎啕大哭。

小姨的红色高跟鞋没了，她的爱情也夭折了。三年后，小姨嫁给了邻村的小姨夫。小姨夫老实木讷，倒是个踏实过日子的人。小姨彻底成了农妇，她带孩子、做家务、干农活。多年过去了，日夜操劳的小姨已经老得不成样子，脸上皱皱巴巴的，仿佛干了的花。

不久前我回乡的时候，偶然遇到当年小姨的初恋。没想到那个“二流子”已经成了南方的大老板，听说他在广州做箱包生意。不仅生意做得红火，家庭也不错。他在南方安家了，这次是带着老婆孩子回来。我看了一眼他的老婆，那是一个虽上了年纪但脸蛋依旧精致的女人。她的脸上，带着幸福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