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山紫

周利波

天地之间，万事万物在不断地循环着交集和离别。于人类的心里，美好的交集总是欣喜，离别总有落寞。虽然佛道总说平常心，但我一个凡人，实在看不透这些，交集总还是欣喜，离别总还是落寞——或许这才是人间的平常心吧。

透过时光的薄幕，我终归还是能记起这无数美好的际遇。那一年，砍樵晚归的钟子期惊了俞伯牙的琴，也解了高山流水的意；那一晚，龙场驿的明月清辉，格开了王阳明的久久不解的心结；那一刻，云开雨收的天青色，惊艳了殿檐下的赵佶；那一霎，清浅的水面，静静洇开着的暗香……从此，风，便宿在了竹林；花，就醉了太白的酒；雪，仍妆裹着苍山顶；月，也托在了春潮头。

一如这不起眼的小县城，夏日里哪怕真的是百无聊赖，毒辣的太阳下，树木都是无精打采看不出颜色，各种车辆驶过发出的噪音，都是极其干燥和枯裂——然而这使人不悦的一切，到达不了洣水河边。

当我的摩托车扬起尘土的时候，美好的交集就开始了。我一直流连在熟悉的老地方，比如攸水河边的山下、种满槐树的柏油路边。我又一次偷偷从反光镜里看着她，这更使得我确定这交集的美好。她安静地坐在我的后面，脸庞清瘦，美丽。

傍晚的洣水河边竟然是如此的斑驳陆离，有着永远想象不到的颜色。我们就这样安静地在霞光里穿行，把霞光给予的所有颜色和气息，都融化在了心里。夏日河边清凉的晚风,不断撩拨着她的秀发，晚霞让她的脸庞明媚无比，眼神干净得像映着天池的水……

摩托车缓缓停下，我靠边停好摩托车，她静静地倚着路边的栏杆。江心有一座郁郁葱葱的小洲，洲角上矗立着一座久远的灰白色古塔。江水静静地流淌，小洲上空一群群的鸟在盘旋着，吵闹着……日头正好在夹着河水的两山间缓缓下沉。我取下头盔站在她身边,指着日头下沉的方向说:

“你看,那远处的山是什么颜色？”

她看着我，轻轻地说:“黑色？”

我没有直接回答，顿了一顿说:“以前我看有人写过晚霞里的远山。他说这个时候的远山是紫色的。我一直很好奇，这个时候的远山不应该是黑色的吗？直到后来，我无数次走过这条江边的路，无数次看过晚霞里的远山，オ真正发现，确实是紫色的。”

她问:“谁写的？”

“潦水静而寒潭清，烟光凝而暮山紫。”我缓缓地念着，“所以我记住了这个颜色，我管这种颜色叫：暮山紫。”

她细细地看着，然后说:“咦，真的是紫色哦。不过，我觉得更像葡萄紫，哈哈……”

我看着她笑起来:“可能这就是晚霞与青山交集的颜色。”

她静静地沐浴着霞光，再没有说话。风还是那么柔和，鸟儿渐渐安静下来。她看着眼前的一切，我在看着她，和眼前的一切。直到返回，直到深夜，到梦境里，我都只感觉到她满心的霞光，满心的欢喜。我带着她走走停停，看各种各样的颜色。她跟我走走停停,用她自己的颜色回馈给这个世界。我便再也不怕离别，因为即便离别了，也永远还有下一次的交集，也永远还有无数的暮山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