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龟山深处

邬添奇

P原是异乡人，大学肄业后考到了醴陵工作。那是2013年8月的秋，天格外的清澈，风格外的清凉。我在当时还并未十分熟识的株洲标志性建筑——神农城，在其神农石像所在的广场上，认识了这个年轻的同道。当时正好是笔试过后，彼此都要参加一个面试，又都在附近的旅馆住着，于是就在一种称得上“心有灵犀”的直觉中，打破了陌生。

那天我正从神农广场穿行而去，突然听到身后传来的话语。

“你也是参加面试的吧，同学?”

我回转身，但见一清瘦且青涩的同龄人，脸上嵌着零星的青春痘。

“是的呀！你也是的吗？”

“是的，那以后说不定在同一个城市工作了……”

……

后来经过一系列角逐，并都因为巧合的缘分，而汇集在株洲醴陵这片土地上。又随着岁月的流逝，而加深着彼此的印象和友谊。

P是个有趣的人，唱歌、写文章、旅行……他都喜欢，特别是钓鱼。

P约定了钓鱼，于是在周末的间隙，他便乘着车，与另外两位同道Y、Q一同来了。

我在明月等。作为前路的向导，我们沿着革命烈士周不论出生之地，经由西林而去，过长茅港、弹子坑，而去到水口山，再绕道妙泉，直至云岩深处……在崇山峻岭脚下，有这样一处所在，名为龙龟山水库。

龙龟山，名字多么美好呀！或者原先山中有龙且有龟，或者山的形势如龙似龟，所以成此佳名。我们在水库边下钓。在我，以为水的深杳渊古，必定藏着庞然巨物，专待艺高而痴的人垂猎。

这时，不远处的山脚起了一阵风，大概是从山渊间而来。那股风从水面擦过，带出层层绿波，又将着水面的清冷之气糅合，吹拂到我们面上，略有些朗润，但更多的是凉，凉到半身心。这个时候人似乎元神都为之一振，因而清醒了半截。我于是深吸一口气，发觉那凉气中还裹挟着山和水的气味，这气味微细，但又绝坚韧，似不可捉摸，又经得起恒久的琢磨。

浮标没有动静，P却没有丝毫丧气之意，因为在他，这是有了挑战性的，是对他的技艺给予的考验。他定然在各种池塘、溪涧、水库垂钓过，手上有的是经验。反倒是Y、Q两位，有点不淡定了。我与P一样，格外的泰然。此刻我的心中，生出对龙龟山水库的无限遐思……

我想这水库的美，使我幻梦于曾经明媚的夜，当一轮圆月照彻天宇时，也把这龙龟山水库下的川原照亮。那个时候有位青年曾驱车，与尘世中素昧平生的女子，绕着小镇的街巷，迤逦来到这水库边。然后双双坐在草坡上，赏睐着无边的夜色，畅谈着人间的际遇……动情之处，便彼此深拥，缱绻与共。

再有就是深春雨季，冒着丝丝细雨，与同道们驱车，去到龙龟山深处。我也曾幻想着其中的世外桃源，于是路无阻挡，大胆沿着山路而去。转过山的屏蔽，便真见到豁然阔大的天地，原来真有着田畴和民居。尽管人烟稀疏，但真是一处清澈天然的所在。空气是新的、流水是新的、花草树木都是新的……唯有那土坯茅房，是旧的。伴随深处而去，山路逐渐陡峭，而山势也渐险峻。我和伙伴们大着胆子在春雨中前行，向山的路斜斜而上，车向前开，人却往后倾，整颗心都悬在半空。我们双手抓紧了座位，步步冲上去，以为前方即将达到最顶上，谁知却折向弯，又继续蜿蜒上去……开车的D尽管是老司机，也开始额头冒汗，只见他双手抓紧了方向盘，眼睛盯死前方，比生铁还硬的脚底轻踏着油门……

终于，去到了崇山之上。

原来那是三县分界处，在山顶也有多条下山的路，分别去到渌口、攸县、醴陵。我在细雨中远眺人间，看到蒙蒙烟雨中，千秋万代伫立在此的群山，以及群山身后依稀的人间烟火。原来那里是他乡，这里却是故乡。

不走寻常路，也不走回头路。我们都有这样的执念，于是分辨着另外的路线，试探性地驱车下山。同样是额头冒汗，手心脚心冒汗……

终于下到山来，原来这下山却是在另一处，也就是说，从醴陵这边进山有两条路，下山也同样有两条路，其中有一条，便在龙龟山水库处。

我从湿淋淋的春雨中走回来，发现此刻却是晴阳初夏。此刻的水库边，却有着四个青年，他们在水边垂钓，其中二人面露焦躁，一人面色泰然，一人面相坦然……

我定睛望去，发现其中一人，居然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