渌口老街热闹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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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渌口民谣唱道:一总工,二总谷,三至六总红绿布,七总八总瓷器铺。我的童年、少年,就是在渌口老街上的二总度过的。

    渌口老街上的过年,是特别热闹的。有童谣:大人望插田,细人望过年。人近古稀了,童年的过年也还是最为令人难以忘怀的。

    那时节,一到过年,家里木制的有两只耳朵端手的端桶子里,就会有满满一端桶的萝卜、肉和大肉骨头,还有一只整鸡,那里面是没有盐味的。年前两天,煤火灶上就先熬肉骨头,第二天再将鸡与一大块猪肉并萝卜一起炖。那几天的二总老街上,家家户户都会飘出萝卜炖肉的香味。

    年夜饭、来客了,各家肯定会有的菜就是萝卜炖肉。外婆吃素,她自己来煎“和尚肉”豆腐,加点大蒜、红辣椒。煮点葱花金针汤,再就是清油炒白菜。几个菜都会摆在桌上,我们可以吃她的菜,她绝对不会对荤菜动筷子。

    过年那天,妈妈会从端桶子里切上一块肉,切成片后下锅,绿绿的大蒜、红红的辣椒,做一道主菜。白白的萝卜坨坨加上大蒜和酱油什么的,乡里叫萝卜回锅,也是一道好菜。那时候,家里的腊肉是很少的,鱼也只买一条,年夜饭的时候,鱼碗里放清油、豆豉、辣椒,上锅只是稍微蒸一下,是不能吃的,妈妈总是告诉我们,初二,乡下的姨妈、姨爹他们会来拜年,那时候再一起吃。

    老街上的拜年规矩是“初一崽,初二郎,初三、初四拜干娘”。大年初一,我爱热闹,会去几家邻居拜拜年。我喜欢到家里小孩子少的人家,那样,他们吃的零食就会多些,出门时,还会有几粒硬糖粒子被塞到我小小的罩衣口袋里。

    正月里,我去神霞垅的姨妈家拜年。姨妈对一桌子的菜,都会笑着说,年夜饭,鱼不能够动筷子,是求“年年有余”。还有“吓客”的整鱼和整鸡,要等家里的客来全了,才能吃。

    我每年都会去拜年的是我家正对门的六公毑和六娭毑家。二位老人,没有小孩,妈妈一直叫他们是“六满满”和“六婶毑”,我就叫他们为“六公毑”“六娭毑”。十六岁那年,我下乡当知青,回到渌口时,都到初九了。我到六娭毑家拜年时,眼睛不好、但是听力极好的六娭毑,知道是我来了,急急忙忙地摸索着揭开家里的木制的榻盖,拿出一个纸包,里面是两个圆圆的鸡蛋糕,两坨白白的大雪枣,还有一些叫“猫屎筒”的食品,这是老人家专门给我留的。那次,我坐在她家里,老人家一边听着我甜甜的吃零食的声音,一边摸着我说,好像是冒瘦,还要结实一点。拜年拜到初七八、翻了坛子,扑了榻,我晓得你肯定会来的,就特地留哒你喜欢的东西。还说,在生产队出工累,每餐要多吃几碗饭,就是冇得菜也要放肆吃几碗,人是铁,饭是钢,才会有劲做事的。老人家说着说着,我脸上已经满是泪花。初一和十五吃斋念经诵佛的老人家,活到了103岁。老街二总的街坊邻里,接老人家过年过节,轮流为老人家送菜送饭,做家务。我的发小邓雀桥一家为主,为老人家办百岁宴,操办丧事,成为渌口老街的一桩雅事。

    老街上的正月初三、四,慢慢会有唱地花鼓的、耍讨米狮子的上门拜年。他们一般只进商铺与作坊,国营、集体的单位不会允许他们进去。他们会在“挑屋里”唱唱跳跳,说许许多多的吉祥话。有爱热闹的老板也会出些节目给他们表演。文的地花鼓,就会唱几个花鼓戏的折子戏。武的讨米狮子,则要在几张八仙桌上表演一些高难度的功夫。他们都是取走一个红包就会走的,这些都是低俗些的。晚饭边开始到凌晨,就是浓妆艳抹的花灯队和服饰一致的龙灯队上街了。在半边街、接龙桥、鄢家弄子、天福庙、沙河里、李公庙、和平戏院,那一整条沿着渌江自上而下的麻石老街上,多条龙灯在夜空舞动。

    龙灯队一定要按渌江水的流向,采用逆向走上水,主家都会接到领头灯笼的消息,早早的等着,准备好鞭炮迎接。龙灯队进到主家后,就会有一龙珠带领龙队,表演“麒麟送子”“双龙戏珠”“双龙过海”“金鸡抱蛋”“五子登科”“龙腾虎跃”“天下太平”几套祈福活动与造型。我参加的竹马表演,队伍里会有一些维持秩序的叔叔,他们是拿着用长长的一劈为二,或三、四的竹片,做成的响蔑片,不停地上下摇动,“啪、啪、啪、啪”地响着。响蔑片既隔开围观的人们,还可以为歌声打节拍。我“骑”的竹马也是竹篾扎、纸糊的竹马灯,里面也用茶油捻子照明。前面是马头,人在中间,竹马背上开的口子换茶油捻子,点燃捻子的火绳,还要注意不能点燃了纸糊的竹马。先是我们四组竹马灯,笑嘻嘻走上几圈,“三划子”小生伴着我们,唱着花鼓戏里的比古调,我走着碎步,跟着他们一边唱,一边摇摇晃晃就行。人小,他们编的唱词是一点都不记得了,我只要老看他笑就行,花灯队的人都会唱和声。

    老街上的商店、单位和喜欢热闹的人家,会在门口挂上一只红灯笼,爆竹点燃接了花灯后,我们就会去表演一场。花灯队还有踩高跷都是几个男子汉,也会有化妆小姐、丫环的,他们搀扶着一根长棍,一直是打头阵。比起龙灯队,我们的花灯队受欢迎得多,追随围观者最多。我们走过的路上都是哦嗬喧天的人群,热闹的锣鼓和灯海。有次,一小孩的手提的纸灯笼在人们相互的撞击下,油捻子点燃了纸糊的灯笼,烧了起来,引起一片惊呼声,之后又是一阵开心的笑骂声,没人为那焚身的灯笼可惜,随着我边上的大哥哥摇动着响蔑片,还告诉我,那预示着晦气都随之化为灰烬,当年必然有很好的运势。

    弹指一挥间,六十多年过去了,当年二总老街上的细伢子,已经变成了公公娭毑。生活仍在悄然无声的度过,那些久远的回忆,童稚时的美好,就如茉莉花茶香气,清淡依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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