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铁河，遥望昨日家山

我无数次徜徉在铁河两岸，试图在故乡被不停的年轮撕裂、呑噬的旧时风景里，去寻找我儿时初心的出发地——铁河古镇。即使我想用再诗意的笔、再丰盈的墨、再炽热的心，在这浮躁不安的岁月里，在这日新月异的乡野大地上，也难以完整地勾勒出昔日古镇美丽的风貌与市井繁华的盛况。

铁河，发源于井冈山罗霄山脉，流经攸县、萍乡、醴陵，从转步铁河口流入渌江，再经株洲渌口注入湘江。铁河因河水清澈，可见河床麻鹅卵石，颜色如铁而得名。铁河水流至醴陵沈潭乡一个急拐弯处，流经泗汾平原，水流变得宽阔而且平缓；再从何家垅村的乌石山与湾塘村的明月山相交的陡峭峡谷，流入嘉树乡大岭背的崇山峻岭之中。

铁河将泗汾平原一分为二，天造太极图案，河东伴明月山为阳，河西依乌石山为阴。湾塘村位于明月山下，阳太极谷底，形成铁河迴水湾而得名，可谓一处天造的年丰物阜的风水宝地。

●老街沧桑

上世纪三十年代，我父母为躲避兵荒马乱，从醴陵城东佛子岭迁徙到铁河边，明月山下的邹家老屋居住，这里离泗汾老街约有四华里。

在宽阔的泗汾平原，物产丰富，人口稠密，自然就形成了铁河的天然码头，成为铁河水运货物的集散地。历经千年的世代繁衍生息和货物交易，造就了湘东规模最大、商贸最繁华的千年古镇——泗汾老街。

泗汾老街南起源源门，老街中央的史家弄子与106国道相连，沿国道直上罗霄山脉的攸县、茶陵、炎陵、井冈山；西迄泗基桥，通往嘉树、大障的深山老林；北至铁水码头，与铁河相通。

泗汾老街长约千米，宽不足十米，条形麻石铺地，自北向南斜坡缓缓而上。在老街中心有粤商会馆——南华宫；街道西面紧邻屋后是一条长年清澈见底的小溪，注入铁河，是老街的一道天然屏障，小溪对岸是一片橘柚桃李林和蔬菜地，是孩童玩耍的乐园。

泗汾老街依偎在清水悠悠的铁水河畔，一到秋天，满河都漂浮着一排排，一串串杉树排、楠竹排；在两岸码头停泊着满载货物的船只，一派百舸争流，百艇连樯，水走洞庭的繁忙景象，泗汾镇是湘东地区水陆换载的著名码头。宽阔的河面上舟楫来回穿梭，碧波荡漾；沿河两岸芳草萋萋，垂柳依依；河岸人家临水而居，水乡情趣。倚门而坐的年迈老人，谈笑风生；樟树下嬉戏的淘气孩童，乐不可支。铁河美丽的风光，美好的生活画卷，真是让人赏心悦目。

老街码头车水马龙，狭长的麻石街上，商铺林立，客商如织；沿街有一百八十多号商铺，是铁河沿岸，也是湘东地区最大的商埠。从河边的张记理发店，沿街两边依次有油纸伞铺、木星秤行、丁全和香烛铺、熊天成首饰铺、同盛祥布店、德庆昌肉铺、隆记糕点铺，还有酿酒坊、豆腐店、炮竹店、日杂店，书藉店、纸扎店、裁缝店、修鞋店、木器店、银器店、陶瓷店、铜匠铺、石器铺、篾器铺、铁匠铺、挂面铺、中药铺、照相馆、印染铺、棺材铺；还有茶楼酒肆，烟花柳院，商帮会馆。

各类小商小贩穿梭于老街的码头小巷，耳熟能详的“卜咚、卜咚”货郎鼓响，货郎那带腔拖调的“打糖、麻酥糖啰——”的吆喝声，在老街上久久回荡；提篮卖针线发夹的小姑娘，含情脉脉，楚楚动人；各种卖艺杂耍、玩猴逗乐的锣声一响，就被围得水泄不通，人声鼎沸；大嘴金丝猴一场爬竹杆“倒挂金钩”、“钻火圈”、“敲锣打鼓”的滑稽表演，逗得围观的男女老少们捧腹大笑，老街沉浸在一片欢声笑语之中。

老街上有各种山货土特产——烟熏竹笋、黄豆花生、豆豉挂面、玻璃辣椒、红薯丝粉、蔑织焙笼、木桶饭甑，菜刀火钳，一切生活物资应有尽有；各类泊来洋货琳琅满目，有洋油、洋钉、洋布、洋火，使人目不暇接；糕点铺的炒米糕、南花根、雪枣、猫耳朵、芝麻饼，品种齐全；油货铺刚炸出锅的炉桥酥、油货圈、葱油饼、糖油粑粑，香气扑鼻，诱人垂涎欲滴。

街市上，铁匠铺“叮叮当当”的锻铁声，铜匠铺“嘭、嘭、嘭”的敲打声，饭铺、油货铺的吆喝声，连同码头上船工“咳哟、咳哟”的号子声，混杂在一起，使千年老街充满着一片勃勃生机。

游走在湿漉漉的麻石老街上，便能闻到一股江南气息，春雨淅淅，炊烟袅袅；商铺青砖黛瓦，粉墙朱门，烟雨痴缠；近望铁河，鱼翔浅底，碧波荡漾；远眺老街尽头，蜿蜒的青山若隐若现，一抹夕阳从狭窄的天空中洒下来，颇具江南“幽巷深处有人家”的意境。

泗汾老街沿河经百步附桥斜坡，直上铁河振南桥，连接北岸生元街，街道右边有城隍庙、万寿宫、崇德宫；左边是船帮会馆、杨泗庙、麻衣庙。生元街古柏参天，豫樟蔽日，钟鼓声声，梵音袅袅，沉香缭绕；来自湘东的信男善女，络绎不绝；门庭若市，热闹非凡。

沿生元街一直往北走，就是泗汾平原大粮仓——醴陵泗汾良种场。

●振南桥往昔

巍然屹立在铁河上的振南桥，长约九十米，宽有六米，桥正中东侧面嵌入白玉石雕“振南桥”匾额，为原国民政府湖南省主席何键（醴陵人）所题。桥面为麻石铺就，桥两边护栏高约一米，用红砂岩石垒砌，留有小空心十字花格，美观大方；桥墩是麻石筑砌，桥拱为红砂岩石筑砌的石拱桥，其形态色泽浪漫，气势雄伟，具有典型的江南传统风格。大桥古藤缠缦，状如巨蟒，苍劲古貌，历经千年风雨沧桑。

椐史料记载：该桥始于元代知州张思敬倡建；明代徐一鸣重修，更名慈寿桥；清康熙间，文煌、何天爵等重修，未几复塌；清乾隆间，丁建庵等倡募重修，更名镇南桥，知县段一揆撰题：“永济南疆”；1926年7月叶挺将军率领北伐独立团，在振南桥南向赣军阀唐福山及粤军阀谢文炳混成旅发起进攻，打响北伐战争第一枪，经过三天三夜的鏖战，终于取得了“泗汾战役”的重大胜利；1944年，日军陷境前，国民党别动军杨遇春部，为截敌去路，炸毁桥北端一拱，旋时大雨倾盆，山洪爆发，河水陡涨，桥全被冲毁；1946年夏初，当地乡贤何次梯等倡募修复，而后又在原址下方数十米处重建一座振南桥，原镇南桥即废弃。

振南桥是古镇的性格，她铁骨铮铮，历经千年沧桑与磨难，挺起坚强的脊梁；她不辱使命，承载践踏，饱经岁月沧桑，备尝世间炎凉；她满载着勤劳淳朴的泗汾人的向往与希望，引领他们奔向更加美好的明天。

铁河是古镇的灵魂，她清澈、恬静、灵动，往往使人心往神驰；远看它是那样的绿，绿得像一条翡翠绸带；近看它是那样的清，清的可以看见河底鹅卵石及游动的鱼虾；这弯弯的铁河，夜晚在银色的月光下，闪闪发光，古镇倒映在美丽的铁河中，显得是那样的幽静，又是那样的温柔，给人一种温馨与浪漫。

每次回到古镇，我都要走上振南桥去看看，不仅是因为它的古老神秘，它的美丽诱人，它的铁骨傲气；更是因为它伴着我的成长，伴着我的希望，伴着生我养我的父老乡亲。

凭栏远眺，碧波荡漾的铁河，已是渔舟唱晚，夕阳西下。在古镇河埠码头上，传来一阵阵浣衣少妇“咚、咚、咚”的捣衣声，此起彼伏，伴着洗衣人的欢歌笑语，仿佛一首质朴的多声部乡村乐曲，在铁河边、在古镇上久久地回荡…….

俯瞰桥下，一叶扁舟，在碧绿的铁河中漂荡，几只乌金色的鸬鹚，从乌篷船的船舷上，纵身一跃钻进水底，不一会儿，一条条肥美的铁河沙鲤、鳜鱼、红眼鲴，被一只只鸬鹚牢牢地抓住，乖乖地送入到渔夫的手中。

古桥，流水，人家；矫健的鱼鹰、活跳的鱼儿、黝黑的渔夫、古朴的乌篷船、碧绿的河水；连同铁河岸边古镇老街上的小巷店铺、城隍庙、学校、酒坊，和晚归的人们，在炊烟袅袅的古镇上，构成了一幅“铁河古镇”完美动人的和谐画卷……

晚霞映红了半边天，满天彩霞倒映于静静的铁河中，那河水也随着少妇们浣衣的摆动而灵动飘逸起来，清清浅浅的涟漪、变幻游移的云影、碧波生烟、云逸清涟、恍如一幅变幻多姿的水墨丹青；我站在这千年古石拱桥上，就这样沉醉在云水间，就这样融入这乡村古镇的水墨画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