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新平
老家祖屋后有一块禁山,说是山,其实只是一块十亩见方的树园子。禁山里古树参天,难见日光,一棵棵樟树、柞子树、松树,还有楠木枝叶繁茂,苍翠惹人。那是一簇上千年的风景林。
禁山在祖屋正后面,祖屋的前面是一口大鱼塘,禁山、祖屋、鱼塘连成了一个整体,外围都是农田。禁山是众鸟的天堂,是松鼠的世界,是我们小时的乐园,是大人们乘凉聊天的好去处。
禁山里有几棵柞子树,有四五层楼高,树干粗壮,要两三个成年人才能合抱的过来。它们不仅有着亭亭如柱的树干,团团如盖的树冠,更重要的是,秋天的柞子树上,挂满一球球黑紫相间酸甜可口的柞子。
春天,柞子树圆形的枝盖,铺满了黑绿的叶子,一球球纯白的小花,散发着幽香,像是一个个特高大的天然花帐篷。阳光下,无数的蜜蜂便是这满树小白花的精灵。
盛夏,大树上还有一种专供人们享用的美食——凉粉果。树干上爬满粗细不一的凉粉藤,藤上结了好多乒乓球大小的凉粉果,这可是做凉水的上等材料。凉粉果一成熟,大人们就围着这些大树团团转。胆大灵活的上树摘,怕上树的大人带着小孩在地面捡,那场景好不热闹。把摘回来的凉粉果切成四瓣,削皮留子晒干,就可以加工凉水了。那时,烈日炎炎的夏天还没有冰棒卖,能吃上一大碗自己亲手做的凉水,是再爽不过的事,现在回想起来还直流口水。
摘了凉粉果,柞子也还没有成熟,但贪嘴的小鸟这时便叽叽喳喳在柞子树上与我们争食,我们便常常不假思索捡起小石头就往树上一顿乱砸,嘴馋的小鸟们便砸得魂飞魄散四处飞蹿。
秋天,柞子成熟,柞子树上那些挂满柞子的枝盖,也逃不脱被折断的厄运。不几天那参差不齐的树冠便是我们这些好吃鬼的杰作。不过你放心,那树冠来年又会长满如初,密密森森。
熟透的柞子酸甜可口,在我们小时候那个缺穿少吃的年代,能有这东西吃,也可算是有口福。但柞子不易消化,村子里流传着这样的顺口溜:吃柞子,屙柞子;屙不出,喊老子;老子拿把铳,对着屁眼打一铳(用小木棍捅进屁眼扣大便)。记得我六七岁时,有次吃柞子太多,肚子胀痛了几个小时怎么也拉不出来,屁股憋胀痛得我在地上打滚。父亲无奈之下,只好用小木棍与手指从屁眼里将柞子一点一点抠出来。当时,我发誓今后再也不吃柞子了,但肚子饿了,又管不住自己的小嘴巴,只是再也不敢多吃了。
农业学大寨那阵子,村里来了工作组,带领大家小田拼大田,荒地造良田。那块曾经禁了上千年的禁山,也遭到了牵连。记得动斧之前,祖屋里出来几位老人,谁都不忍把禁山毁掉!他们苦口婆心的劝说,以死相拼的保护,但又有什么用呢?禁山里的大树、古木在叮叮当当的斧头声中纷纷倒下。老人们流下了心痛无奈的泪水。记得,小鸟飞走的时候,在禁山上空盘旋了几天,那是恋树恋家,而这些祖祖辈辈、子子孙孙长住在祖屋的人和禁山、古树又怎能不产生感情呢?鸟犹如此,何况人哉!
今年暑假我又回了趟老家,村民的生活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祖屋里的人都搬出来,各自新建了气派的小楼房。村子里路阔了,车多了,家家户户用上自来水了。有些惋惜的是那栋老祖屋被拆除不见了,其地基上已是几丘大农田,农田里是随风荡漾着绿波的禾苗。值得欣慰的是村子四周又大树林立,郁郁苍苍,令人心生欢喜。
寒暑易节,沧海桑田。那禁山,那祖屋,那童年妙趣横生的往事,带着鲜亮亮的色彩,是那么的亲切和难忘,但愿人和树都长青长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