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粥温

百夫长

三年前腊月里的一个深夜，我驾车去机场接母亲。

我所在的城市冬季温暖如春，十分适合老人居住。之前，任凭我怎么劝说，母亲都不愿离开湖南老家。直到一个下雪天，母亲早起不慎摔倒，腰椎受伤，经我晓以利害，这才松口。

听说奶奶要来过年，儿子和女儿都十分兴奋，嚷着要去接机，最后因为飞机晚点，才不情愿地去睡觉。当我赶到机场时，母亲已在出口处焦急地等我，身边放着两大袋行李，里面装得满满的。母亲年近七十，还有腰病，出发前，我特意叮嘱她带上换洗的衣服就行，结果还是没听。可能怕我说她，母亲主动说：“这次带的东西稍微多了点，自己养的种的，也没花一分钱。”“都有些什么？”我忍不住问，母亲慢慢介绍起来：“都是你们爱吃的，有鸡蛋、腊肉、香肠、腌菜，还有黄豆、花生、辣椒。”尽管装了满满两大袋，但她仍觉遗憾：“家里还有好多好吃的，可惜年纪大了背不动，只好送人了。”

凌晨一点多我们才回到市区。问母亲想吃点什么，她直说不饿。我懂母亲，她是晚上六点多出门的，肯定饿了，只是想让我早点回去睡觉而已。于是我说：“我饿了，您陪我去吃点夜宵吧。”母亲这才点头。按母亲的要求，我选了一家粥店，只点了白粥。母亲果然是饿了，白粥甫一上桌，便大口吃起来。我也手捧白粥，坐在母亲对面。那一刻，透过白粥散出的雾气，看母亲埋头喝粥，心里好生惬意。在淡淡白雾中，我的眼睛也恍惚起来。

小时候，我家虽贫寒，但在母亲的精心料理下，我从未饿过肚子。初三寄宿后，家里离学校有三五里远，母亲总会隔三差五走路送来鸡蛋为我补充营养。去县城上高中后，母亲坐着父亲的自行车，每月按时给我送来干净衣服、水果和营养品。上了大学，每逢我假期回家，母亲都分外高兴，总让父亲提着渔网去堰塘里打鱼。参军后每年回家探亲，母亲也总是想方设法做许多好吃的来招待我。从小到大，母亲对我无微不至的呵护，我总觉得天经地义，直到自己也为人父之后，才开始体谅母亲的辛苦。

有年夏天，全家自驾回老家。早上出发前给母亲打电话，说途中会住宿一晚，第二天上午才到家。但到底经不住家的诱惑，天黑后未作停歇一路往家里赶。抵达时，已是凌晨两点。车刚开进院子，母亲闻声开门，见是我们，又惊又喜，忙问我们饿了没有，也不待回答，便开始生火做饭。我不想让母亲太麻烦，便让她煮点粥，可等到忙完这些时，妻儿早已入睡。看着刚做好的瘦肉粥，母亲不知如何是好，我连忙坐下来，装作很饿的样子，一口气连喝了两碗，母亲这才慢慢欢喜起来。

“你也喝啊，粥都快凉了。”听到母亲的声音，我一下回过神来，对她笑笑，拿起调羹喝了起来。也是奇怪，平时味道一般的白粥，那晚喝起来却十分可口。只片刻功夫，手也暖了，胃也暖了，心里充盈着难以言说的感动。

人间烟火味，最抚凡人心。深夜一碗粥，让我更加明白了为人父母的无私和伟大。岁月最经不起的便是等待，有时，不妨坐下来，陪父母吃顿饭，哪怕只喝一碗粥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