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我是志愿者

黄明

于株洲而言，这次疫情比起以往任何一次都要来势汹汹。静默的每一天，都如同与弓起脊背龇着尖牙的猛虎对峙，虽不断给自己加油壮胆，但终究会心中打鼓——谁能料到它下一秒是撤退还是进攻？

疫情发生的这些年，至少到目前，我和我的家人都是平安的。我知道，在这静谧的平安之下，是汹涌着的无数的劳碌、艰辛、奔波甚至牺牲。对千千万万个付出者，我一直心存感激。这次，我也汇聚到一起，成了他们中的一员，只期待尽快把生活熨烫成原本的平整。

我们一般七点多就到岗。我到了不同社区，听从社区的统一调度，机动接受任务。我最先接到的任务是跟其他志愿者一起到街上巡查劝导。我们戴着N95口罩，手臂上别着印有社区名字的红袖章，左手拿着一包口罩，右手举着扩音喇叭，再抱着需要粘贴在街道醒目位置的疫情防控通告，从社区出发，沿着街道行走，途中挑些合适的位置贴通告。街上出奇的静。秋风一扫，一些树叶不按常规舞蹈，在冷清里放肆，更显清冷。喇叭不知疲倦地滚动播放着株洲防疫指挥部发布的文件，劝导居民非必要不出门，戴口罩，少聚集。声音在街道两旁的大门和大树之间飘来荡去。

也能遇到居民。口罩包着下巴、立在门口抽烟或嚼槟榔的男子，看到我们会倏地一下闪进门去，或迅速将口罩拉上去；有人到超市采购或提着满袋子菜往家里走，只要戴好口罩，我们就不过多干涉；也碰到了半掩门户的商家，我们会走近了提示关店。

我最先开口说话是面对一个年近七旬的老妇人。她斜挎着一个旧皮包，跛着脚，一条腿不弯曲，怕把地踩疼了似的，总是刚落地另一只腿就抢过来补位。我猜她是出来溜达，心里有埋怨，但语气还是尽量温和地问：“娭毑，这个时候了，为什么还在外面走？”“我儿子在医院透析，我要到医院去缴费。”她指着前方，扫尾几个字的语调都颤抖起来，口罩之上探出来的眼睛，浊黄中瞬间闪出来几道红丝。我赶紧把心里准备好的其他劝导词撤了回去，脱口而出：“您慢点走，在外多注意安全。”除此我不知道能帮她什么。她感激地挥挥手，又慢慢挪动着朝医院走去。

疫情之下，孱弱的生命越发不易。太多的自顾不暇，太多的爱莫能助，如风雨来临下的虫蚁，也像雷电之下的鸟雀，只能等待大自然给一个结果。

巡查之余，我们也查门岗，或者就在社区，协助解答居民的一些问题。中午过后，社区突然忙到不可开交，大量居民来电或直接来到便民服务中心，反映健康码忽然变成黄码的情况，疑惑、焦虑甚至惊恐把本就狭窄的便民服务中心填得满满当当。社区工作人员的微信好友申请多到已添加不进。黄码人员进进出出，我们一一劝导他们先回到家里去，再听从社区统一安排。

几年来，健康码的颜色对我们情绪的刺激有时甚至比金钱、荣誉等来得更加迅速直接。我是第一次身处在大范围的黄码人群之中，其中或许还有我们和居民本人也不能确认的相关接触。这时我总会感到病毒让人难以捉摸，觉得它不够坦荡。繁衍至今的人类，拥有生物种群里的最强大脑，能上天入海，能让星球改变模样，但面对细小到我们肉眼不可见的病毒，却容易惊慌失措。我们的警觉使得我们如同一个被蒙着眼睛对着空气胡乱挥拳踢腿的人，弱小而无助。假如病毒有眼睛，它可能会看着我们暗暗发笑。

说不怕肯定是假的。与我能产生关联的我的单位、我的家庭以及我的村庄目前都平安无事：单位仍是忙忙碌碌，在疫情防控工作中献策出力；家庭仍是柴米油盐，升腾着一日三餐的饭香；村庄仍是宁静美好，白日有暖阳黑夜有星空。我在人群中穿梭，好比天平上的一个砝码，在担惊受怕中游移着，力图保证我生命相关元素的平安和平衡。想到这些，我又不自觉地朝自己手上按了一下酒精消毒液。

催医生，等医生，回复居民无数遍地询问“什么时候开始核酸”。正式开始核酸检测时天空已经开始笼罩暮色。从日暮西沉到华灯初上直至夜色迷茫，我们一直守着队伍，提醒居民戴好口罩、打开健康码、间隔两米距离，随时回答他们提出的各种问题。

一位老人家向我求助，说她没有孙子的健康码，只有老伴拍来的户口本照片，她不知道这样能不能做核酸。我告诉她输身份证号也能采集信息，但为了她以后使用更方便，我帮她绑上健康码，并教她如何翻阅出两个人的信息。我帮她绑码时，发现她孙子与我孩子一般大小，心里瞬间就涌出温暖和酸楚。

多么巧合呀，这个孩子的妈妈在相同的时段跟我经历着差不多的孕育时光，我们的小孩也是以相似的频率在长大，这是多么让人开心的事情。然而三岁多的孩子，还没有去过他乡和远方，就习惯了做核酸和戴口罩；他接收的信息不是“去拥抱你的伙伴们吧”，而是“保持社交距离，不要往人多的地方扎堆”……他们正在以谨小慎微的方式经历本该肆无忌惮的童年，让人惋惜。

回到单位，我们还得整理各种信息保存或上报，还有物资的接收或发放等事项，一天下来，我的步数将近两万。N95口罩把我的耳朵勒到生疼，我满脑子想的是坐着躺着，最好倒头大睡。同事们在办公室谈论工作，经常说着说着会断片儿，因为太多东西充斥大脑，身体也没得到充分休息，很多事情居然过嘴即忘。

疫情未止，志愿服务也就持续。但愿前行就能遇见曙光，醒来就会充满希望。在人民至上的国土之上，我只管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