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行的力量

1993年的一个夏夜，我又按照父母要求在8点半之前上了床。

那时的我12岁，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他们希望我早睡早起，但此时小城的夜生活才刚刚开始，我哪里睡得着？楼上楼下的邻居们在看《新白娘子传奇》，其中高胜美甜美的嗓音和那些神仙法术、妖魔鬼怪的奇异音效此起彼伏，发射到我警觉的耳朵里。我翻身望向窗外。窗外是一条河的对岸，那边星光点点，一个旋转着折射出五颜六色的灯光的舞厅里人影绰绰，传出一个慵懒、迷离的粤语女声——“人渐醉了夜更深，在这一刻多么接近，思想仿似在摇撼……”

1993年夏夜，经常是《新白娘子传奇》的电视剧和《容易受伤的女人》的流行歌伴着我入眠。

流行文化贴地而生，于是有排山倒海的力量。好比那时候还叫王靖雯的王菲，在遥远的香港爆红，却影响到一个生活在湖南西北山区、对流行音乐毫无了解的12岁女孩。她的那首成名作，即使我不懂粤语，即便不懂爱情，也不妨碍我能完整哼唱。

排山倒海袭击我们的还有BEYOND、四大天王。几乎一瞬间，班上所有男生都在用尚未变声的童音吼着《大地》《光辉岁月》，他们的发型也逐渐统一，清一色的郭富城的中分。更可笑的是，这个发型就连我也不能“幸免”。有一天，我被妈妈拉着剪短发，理发店的小哥竟然给我也剪成了中分头。我为之恼火、生气，但他给我解释是，几乎每个剪短发的人都要求中分，导致他在理发时忽略了我的性别，失手把我也习惯性剪成了“郭富城”。

不管你喜不喜欢，在不在意，它都如洪水般袭来；你接受也好，不接受也罢，你都躲不掉它。这大概就是流行文化的强悍。以至于后来的千禧时代，周杰伦的“龙卷风”袭来，就算我不买他的磁带，不主动听他的歌，也不能躲开他。大街小巷放的是周杰伦，午夜收音机放的是周杰伦，甚至连爱慕你的男生在KTV羞涩的告白也是周杰伦。

当然，强悍东西也许韧性少了一些。就像最新一季的综艺节目《披荆斩棘的哥哥》，其中的杜德伟、温兆伦，谁不是当年的流量级大明星，只是时间滴答，如今几人识君？尽管如此，他们依然是时代的注脚。路过，走过，既是客观的记录者，也是许多人狂热的青春之歌。

但依然有超越时间、魅力恒久的流行文化。比如《大话西游》，作为一部对传统通俗文学无厘头的超级解构之作，它美学意识超前，当时过于前卫，但等到时间追上它，别人看懂它之后，它便成为人们心中的经典。

有一天，我11岁的儿子拿着iPad问我，网页上的那个人是不是张国荣，我一时错愕。因为张国荣去世快20年了，他从没听过他的歌，也从没看过他的戏，但这不妨碍他认识了张国荣。强悍易碎的流行文化也能产生永恒的美学，就像詹姆士·迪恩、猫王、杰克逊、黄家驹、张国荣，人不在了，作品也不再流行了，但传说一直都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