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慧

  • 上一篇
  • 下一篇
  • 好多年,没接到玉慧的电话了。站在阳台上远眺的时候,晓青突然想起这件事。虽然现在她住在江边,但她家的楼层够不上眺望的标准,近处和远处都是房子,一栋栋排开,并不密集,只是蓝天白云仿佛都被每一栋的楼顶割裂开来,一块一块的。看着这些,晓青在自觉不自觉地凝神中,想到了玉慧。

    1998年,16岁的玉慧是什么样子?高挑的,稚嫩的,很依赖她,却又带着些怯生生的感觉,具体的模样呢,晓青完全记不清楚了。努力地在阳台上想了一阵,晓青发现一切都是徒劳的。27岁时遇到的人,到50岁时来想,别说细节,即使有故事,也只能捋清梗概了。

    片断中,有深圳上世纪私营企业里工人的宿舍,20个人一间甚至更多人,挤着满满当当的上下铺。晓青从宿舍门口走到窗边的床位,一路接受着各种目光的洗礼,大多数是探询。晓青当时在公司办公室工作,和工厂的女工们住的是楼上楼下,同样大小的房间,晓青只有一位舍友,每人一张长两米宽一米八的床,房间里空空荡荡。

    晓青去的那一次,明显看到玉慧一脸的窘迫。后来,都是玉慧到晓青的宿舍来找她。两个人站在晓青的那层楼,一起远眺,那时候的南山区,没有高楼大厦,公司马路的对面,是一排矮房子,再过去就是一片空旷,远远的,应该是大马路,看不太清楚了。

    身后一间宿舍里的电视中,放着伍佰的《挪威的森林》。27岁的晓青还没看过村上春树的同名小说,更遑论16岁的玉慧,二人只是觉得“挪威”这个名字就透着神秘,伍佰的歌更让她们在远眺时一唱一和。晓青唱的时候声音很大,大到楼下的人频频抬头,玉慧只是和着,担心楼下的人看到自己,身体努力向后,只有一双手紧紧抓着走廊的扶手。

    从玉慧的嘴里,晓青第一次知道有个叫肥西的地方,玉慧说自己来自那里,说家住在那边的乡下。来自乡下的玉慧明显没有做过农活,脸很白净,手很白嫩,跟同乡们站在一起,格格不入。大概因为这样,玉慧很快离开了流水线,调到了厂办。

    记忆中,和玉慧闲着待在一起的日子很短暂。晓青没有跟玉慧一起吃过饭,提议过,被玉慧拒绝了。拒绝的理由是,怕同乡说闲话,因为晓青是公司办的人,跟她们不一样,公司办的员工工作餐都是在小食堂吃,工厂的工人则是在大食堂里就餐。晓青晚上想邀请玉慧去吃夜宵,但工厂里总在赶工,宿舍对面的车间里夜夜灯火通明,玉慧自然没有时间。

    晓青自己,也有太多的烦恼,不是玉慧那种面对社会的怯弱与不安,那些在晓青四处为生活奔波时,已消失殆尽。离乡背井的辛酸,公司管理层的复杂人际关系,都是跟玉慧这样的小姑娘说不出口的,唯有酒和烟能打发。晓青倚在自己那层的走廊上,醉意迷离,烟雾缭绕时,能看到玉慧在车间里穿梭。

    晓青抽烟的时候是避着玉慧的,她自己年纪小的时候,看抽烟的女人直觉就是坏女人,好担心玉慧也会这样想。连公司的司机都是一边殷勤地开烟给晓青抽,一边话里有话地跟她说,女人抽烟不好,晓青不吭声,在一个个烟圈后翻着白眼。

    终究是离开了深圳,那天,玉慧看着晓青上的车,眼泪汪汪的,晓青想说点什么,不知道如何组织语言,便又算了。一段时间后,有人给晓青打电话,说那个小姑娘病了,被家里人带回去了。

    清醒时的玉慧给晓青写了很多信,也打了很多电话,一再说自己没有病,只是因为堂姐看了她的日记,跟同乡一起说她的坏话,她才会不高兴的,如此种种。晓青还记得自己给玉慧的妈妈打过电话,至于说了些什么,终究是想不起来了。这样的过程,大约有几年的时间,直到玉慧说自己嫁人了,是家里要她嫁的,她完全不喜欢,但拒绝不了。

    那段日子,晓青很不顺,从深圳回来后,没有合适的工作,老公年轻不懂事,孩子太年幼,太多无能为力的事情。接到玉慧要嫁人了的电话后,晓青站在三楼窗户前发愣,当时她住在国营大厂的旧楼里,楼下坪里,是某个厂的厂车接送工人上下班,慢悠悠走下车的人和狂奔而来的人,在车门口交替着。夕阳如火,撒在每个人的脸上。

    后来几年,陆陆续续又接了玉慧的几个电话,她生孩子了,她又病了,公婆不让她带孩子等,晓青不记得自己是否有过不耐烦。离开深圳几年,晓青和玉慧之间的共同语言越来越少了。

    再想起玉慧时,晓青的生活里已经很长时间没有烦心的事情了,有的是饱暖之后的遐思。她在自己的房间东翻西找,想看看有没有当年的信件,或许能留下玉慧的联系方式,翻了一大通,除了当时与老公的往来信件,再没有其他人的只言片语。平静下来,想想肥西那个地方,自己这些年曾经数次转车经过,却一次次忘记玉慧就在那里生活,这样想着,有点想哭。

    就这样,想起一位名叫玉慧的女生,却好像什么都没想起。

  • 上一篇
  • 下一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