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南街忆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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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邹彬

    中秋节陪爸妈回长沙,看望已95岁的外婆。外婆家住在被五一路、蔡锷路和中山路包围的宝南街,这是长沙很有名的一条老街。

    外婆有六个孩子,妈妈排行老大,湖南第一师范毕业后就分配到株洲教书,从此远离父母弟妹,独自在外地安家落户,陆续生了我和姐妹三个女儿。她惦念父母,逢年过节她都会带我们去长沙呆上几天,甚至把我们寄在外婆家过完整个寒暑假,于是打记事起,宝南街就成了仅次于父母家的我的第二个家。

    记忆中的宝南街,老街幽巷静树依。春天,街两边的槐树开满串串白色的槐花,满街飘香,夏天,知了声此起彼伏,声声入耳,秋天,泡桐梧桐树叶落满地,冬天,屋檐下挂着长长的冰凌,我会忍不住弄下来放在嘴里尝。那时的我年少火力旺,冬天也只穿一条长裤,有一次外婆送我回株洲,一路走一路摸着我的衣服,不停地念叨,怎么只穿这么点衣服,莫冻哒咧!

    我爱宝南街的四季,尤其小时候过年时节,我和姐姐妹妹还有宝南街的邻居小朋友们经常在老屋子里到处躲猫猫捉迷藏,年三十晚上,外公外婆,我们全家,加上几个舅舅舅妈姨父姨妈及他们的孩子,一大家子二十几号人,分成三桌围坐着,吃热气腾腾、好吃到爆的年夜饭,满姨父做的桔乐汤圆真是一绝,做得太多只能用脸盆盛上,一端上来就被一抢而空,至今为止,我也再没吃过那么好吃的汤圆。

    大年三十,除了好吃就是好玩。我和街上其他孩子们总是又害怕又期待地围看大人放烟花鞭炮,然后满地找没有点燃的炮仗,硬撑着不睡就为了守岁,到午夜十二点,欢天喜地地从大人手上领压岁钱后,再到巷子里疯玩,直到小伙伴们陆续被家长喊回了家,自己眼皮也实在睁不开了,才恋恋不舍地回外婆家,倒头就睡。

    待年纪大些,我更喜欢宝南街的春天和夏天。有段时间我暂住外婆家,有了更多和外公外婆单独相处的时间。外公是湖南日报社的技术能手,退休后自己在家印名片,他常搬个小板凳坐在靠门边的阳台上,戴着老花镜干活。有时他会让我去街上的小店买瓶五块钱的邵阳大曲,倒上一小盏,边小酌边仔细看排版用的铅字,眼睛总是从老花镜的上沿看人看字。外婆的菜做得好吃极了,她每天一大早就提个篮子去买菜,回来后便洗菜择菜忙个不停,闲时也会和我聊她过去的事情,她年轻时非常漂亮,被同乡的外公一眼相中,十六岁就嫁给了外公,从此两人颠沛流离,漂泊于长沙、桂林、衡阳之间,最终回到长沙,从此扎根,日子或贫或好,始终相亲相爱,厮守一生,直到前些年外公去世。

    外婆家先是在宝南街的一座老屋,是在一个有点类似北方四合院的院子里,院子里种着几棵大泡桐树,开花时节雨后常落一地泡桐花。房子都是平房,住了上十户人家,大多是外公厂里的同事。外婆家住在入院后的第一套房,门前路上常有上下班或上学放学的邻居走过。我寄住的那段日子,正是情窦初开的年龄,我常坐在临路房间的窗边,看书、听音乐、发呆、听知了唱歌,看泡桐花开或树叶落下,有一天忽然看见一个邻居哥哥推着单车走过,温润如玉的样子,顿时心生欢喜,从此暗暗留意他路过的时间,每天守候在窗前,盼他上班,盼他下班,只为看上那么一眼。有一天,他的自行车旁忽然多了位漂亮的姐姐,和他同进同出,看他们亲昵的样子,我猜那应该是他的女朋友吧,从此,我的心变得灰暗,美好的暗恋就此终结。只是那个邻居哥哥永远也不会知道,他曾经被一个女孩隔着窗户偷偷地喜欢过。

    时过境迁,物是人非,早在上世纪90年代,外婆家最初的院落平房就被改建成了小高层楼房,外公外婆无奈地选择了一楼,很长时间才住适应。如今,外婆的头发已经花白,背弯了,步履蹒跚,我们也都已长大,宝南街也从曾经充满烟火气的老街先后变成了闻名长沙的文玩街和通讯一条街,现在马上将被全面征拆。

    中秋那夜,在离长返株时,看着满眼的“拆”字,我忍不住多拍了几张现在的宝南街照片。我不确定这是不是最后一次看这条老街,但我知道,即将拆掉的是老旧的建筑,拆不掉的是那些浓浓的烟火气和永远不逝去的人间温暖。

    老街不再,老街永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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