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谈“炎陵”之所在

理论争鸣

周云帆

“（神农）有圣德，以火承木，位在南方，主夏，故谓之炎帝……在位一百二十年而崩，葬长沙。”

这是国内现存最早有关炎帝陵位置的文献史料，出晋皇甫谧《帝王世纪》一书。南宋史家罗泌则在《路史》中进一步写到：“（神农）崩，葬长沙茶乡之尾，是曰茶陵，所谓天子墓者。”

种种史料表明，埋葬华夏初祖之一的炎帝神农氏的地方，就是今天的炎陵县鹿原陂。诚然，炎帝属于神话传说中的人物，其原型生活之年代太过久远，如今已难以考证。目前人们所知的几乎一切与他相关的信息，大都来自史书典籍以及历代民间的口耳相传。前人的记述，也大多缺乏强而有力的佐证，那么炎帝陵的所在，又是如何一步步随着历史变迁和朝代更迭而固定在现今的位置的呢？

有关炎帝之死，最为经典也是历来为人们所熟知的就是“断肠草”的故事了：相传炎帝晚年投身于为民除疾，一路尝尽百草，至湖南，终因误食剧毒之草，肝肠寸断而死，随后即安葬于当地。这一说法看似并无任何问题，实则经不起事实推敲。据《竹书纪年》载，炎帝“育于姜水，故以姜为姓。”即炎帝出生于姜水，并以姜为姓。那此处的姜水又是何地呢？尽管具体的位置尚存争议，但可以确定的是应该还是在黄河下游流域，而这亦是炎帝部落的主要活动区域。考虑到上古时期的自然环境及交通状况，且不论炎帝生活的时代是否已有归葬的习俗，但至少可以确定的是，仅凭神话传说就认定炎帝葬在湖南显然有失偏颇。

那么如今世所公认的炎帝陵所在地——炎陵县鹿原陂究竟是从何而来的呢？在考虑这一问题之时，须注意到炎帝及其传说背后的现实政治因素：作为与黄帝并列的华夏初祖，炎帝在中国历史上以及人民心中享有极其崇高的地位，炎帝陵寝之所在，对于历代统治者而言并非小事，而是事关政权合法性的大事。有学者指出，炎帝事实上与南方毫无干系，炎帝陵的位置有一个从初步认定再到官方确认的过程，炎陵是被人为地一步步确定在湖南茶陵的。

这种说法看似真实性存疑，实则有其背后的历史依据：中国自古以来就有“五德转移”亦即“五运”的思想文化传统：“五运”思想由战国后期阴阳五行学派的邹衍首创，其内涵简单而言，即根据“五运”法则，每一脉帝王之兴，都与“金木水火土”五行紧密相关，前德衰，后德就将取而代之。在汉代，“天人合一”的思想盛极一时，当时，统治者大都喜欢凭借这一学说为自己披上“奉天承运”的政治宗教外衣，前代的每一位帝王都被严格按照“五运”划分“五德”，而炎帝则被视作第一个承继火德的古代帝王，被时人当作夏季之神来祭祀。西汉《淮南子·天文训》中写道：“南方，火也；其帝炎帝。”这显然是汉人将炎帝与南方相联系的一个绝佳例证。

此外，东汉高诱在为《吕氏春秋》做注时亦言：“以圣德在火，火王南方也。”在当时人看来，将具备火德的炎帝与气候炎热的南方联系在一起是顺理成章之事。也就是说，纵使炎帝并未客死湖南，根据五德转移学说，也要在南方为他修筑陵寝，即所谓“托祀南方”。其背后的象征意义要远大于实际意义。此后至赵宋之世，统治者对前代帝王的陵寝普遍采取保护措施，其中宋太祖《前代帝王置守陵护祭享禁樵采诏》中明确指出“炎帝葬长沙（即茶陵，今址亦在此）”，对后世的炎帝崇拜以及对炎帝陵所在的认知产生了极其重要的影响。此后明清两代基本承袭了这一传统，在湖南炎陵的修祀活动日渐频繁，对炎帝的尊崇亦日益显盛，以至今日，人们便普遍认可炎帝陵坐落在炎陵县鹿原陂这一客观事实了，后者也是海内外华人拜谒和祭祀炎帝这位华夏初祖的首选之地。

总而言之，炎帝陵如今之所以会坐落于株洲炎陵并非偶然，而是与中国历代王朝的统治政策与统治思想息息相关。话虽如此，对于历来祖武宗文、重情重义的华夏儿女而言，不论炎帝身处何处，人们都将永远铭记、怀念、传颂这位伟大的华夏初祖，这意味着一个民族的精神文化之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