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入尘烟》，唯有真实最深情

张洁

这是一部小众的文艺电影，电影从开始到结束，都在不紧不慢地讲叙，没有跌宕起伏的故事，并不刻意去煽情，一切都是平淡，却是那样真实细腻，醇厚绵长。

电影的男主角马老四，生活在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大西北。他是个善良老实的农民，其貌不扬，穷得一无所有，被哥哥马老三当廉价劳动力使唤了半辈子，任劳任怨。在这片土地上，还有一个女子叫曹贵英，她父母双亡，身有残疾，和哥嫂一起生活，却始终不被善待。两个受尽了世间欺侮与冷眼的底层小人物，被生活和命运撮合，组成一个家，成为彼此唯一的暖。

马老四和曹贵英起初是疏离的。照结婚照的时候，两个人隔得很远，在摄影师的多次调和下，才拍成了一张没有笑脸的结婚照。后来是怎么样让心靠近的呢？是一桩又一桩细细小小的事情。

两个人一起劳作，回家的时候，马老四总是让贵英坐在驴车上，自己拉着驴车在下面走；在泥泞的小溪抓到鱼，烤好后，第一口送到贵英的嘴边；因为贵英，马老四有了与贫穷生活抗争的动力，他在土地上拼命劳作，盘算着等玉米卖了，给贵英买台大电视机，他还想着，带贵英去城里头看病，要给她生活带去多一些念想。贵英同样对马老四好得毫无保留。马老四是熊猫血，村里的某位大人物生病后，一直要马老四给他无偿献血。贵英每次都陪着他，看着血一管管地从马老四手臂上抽走，急得坐立不安，一次次地把手臂放到护士面前，让护士抽自己的；马老四在土地里干活，贵英就每次带上热馍馍，送给他。

相濡以沫的感情，像他们脚下生活的泥土，一样厚重。苦出天际的生活，不说苦；深情到骨髓的爱情，无需言。养了许久的鸡第一次生蛋，两人都舍不得吃第一口，都要让给对方。在呵气成冰的冬天，马老四回来得晚，贵英一撅一拐地走到村头揣着热水等他，冷了就回去换热水，再来等。马老四见到贵英，却心疼得生气，大声朝贵英喊：“半夜三更这么冷，你出来做什么？” 他们的生活，不过就是四季轮回，土里刨食。他们在日常生活中处出来的感情，也不过就是田间屋头，嘘寒问暖；他们的浪漫，不过是小麦在手臂印下梅花，鸡窝穿洞照出斑驳星光，再平常不过。

一切都是那样自然而然。以至于，会让人忽略掉，这是演戏。有过在农村生活经验的人，也一眼可以看出，马老四在地里劳作时的场景，不像演。劳作是演不出来的，只有经过繁琐而重复的练习，形成肌肉记忆才真。看到《一条》采访的一篇报道说，导演李睿珺对男主角的要求是，要空出一年完整的档期拍摄，还得熟练地干农活。结果，没有职业的男演员有这个时间。李睿珺于是决定，让生活在农村多年，演过一些小角色，非职业演员的姨夫来演。导演一遍遍地打磨，最终让没有专业演技的素人，呈现出不着痕迹的演技，真实得打动了人的心坎。

因为过于真实，以至于最后，贵英意外离开，马老四对世界唯一的暖意被狠狠切断。他手里拿着草编的驴，躺在床上，手剧烈颤抖，最终停止，一切进入无声无息的漫天黑暗。音乐想起，电影结束。观影的人却呆呆地，心里的某块地方，突然被猝不及防的疼痛感击中，缓不过来。马老四和贵英住过的房子被挖掘机推平，扬起灰尘，很快隐入尘烟。在观众心里，掀起的涟漪，却久久不能平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