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念一棵 桂花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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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记事本

    每年八月,当大街小巷里面的桂花香好像迷路了一样横飘直荡的时候,我分外怀念远在故乡母校里的一棵桂花树。

    桂花树是罗老师栽的。那是个阳光如锦绸般柔软明亮的日子,不知名的鸟鸣从海水般湛蓝的天空不时地跌落在校门前的小溪里。罗老师颇费周折从很远的山野上移过来一棵形态单薄的桂花树,他生怕弄伤了小桂花树的根系,小心翼翼地在小桂花树的根部留了很大坨泥土。罗老师招呼我一起给桂花树培土浇水。树栽好了,他用宽大的手掌,像抚摸一个孩子的头似的抚摸桂花树的树尖,说希望这棵树快快长大,以后年年飘香。

    罗老师是我最敬佩的一位老师。上世纪90年代初,农村教师编制过少,许多学校的老师是从民办转公办过来的。但罗老师是正规大学生,我们听了罗老师的语文课,对他更心存敬佩。他的话少而精,因为少,我们很快抓住课堂重点;因为精,才起到画龙点睛的作用。之前我也遇到不少语文老师,但他们大多只关注自己“教”,而造成学生被动“学”,比如他们能从莎士比亚扯到王小波,能从王熙凤身上窥视到人性压抑,但听了他们的课之后,我们脑壳里却全是浆糊,无法体会语言本身所具有的艺术美。

    好在那时候我们没有忧愁,什么前途、命运啊,还没有资格在年少的脑袋里驻扎。我无限快活地混着日子。父亲母亲也难得管我,他们坚信我是来讨债的,上屋揭瓦也好,下河摸鱼也好,书读得好也罢,不好也罢。直到我遇到罗老师,他精彩的课堂唤醒了我学习的兴趣,把我从懵懵懂懂中拖了出来。

    罗老师注重引导学生自主思考。课堂上他总要留出一段时间,让学生们自己思考讨论并总结。每篇课文他都要求学生自己读三遍:初读,通读,精读。初读了解文章基本内容,有如泛一叶轻舟,轻松浏览,只求大意;通读把握文章结构、写作特色与中心主旨,有如胸怀丘壑,全局统筹;精读赏析文章艺术特色,重点聚焦,纵横捭阖,展示个性……老师就文章深奥些的地方、隐藏在文字背后的意义给学生要言不烦的指点。他引导我们在文学的诗性世界里徜徉,让我们充分领略母语的魅力。

    罗老师教我们如何阅读。比如,讲记叙文前,他会把有关记叙文阅读的要点和答题技巧的讲义提前发给我们,要求我们边初读边对照阅读要领做标记。他说阅读要领就是爬阅读这座山的拐杖,没有拐杖就爬不了山,等长精神了才可扔掉它。等我们熟悉了阅读的要领及答题技巧之后,精读课文时罗老师在课堂上为我们一一点拨,我们便一下子豁然开朗了。当阅读大山被轻松翻越,我一下子有了学习语言的自信,开始饶有兴趣地找些课外书来读。

    我尤其敬佩的是罗老师对农村教育的坚守。罗老师教学成绩突出,在十里八乡都鼎鼎有名;文笔也好,在各类报纸杂志发表过许多文章,如果不是教学工作过于繁忙,我相信他在文学上会有更大成就。他本有多次机会进城,但他都婉拒了,他说自己的根在农村,想移也移不了。他曾跟我们开玩笑说,我走了,桂花树咋办啊?那一年,桂花树初次绽开米粒小的花,那些白黄色的小花从绿得一塌糊涂的树叶里安安静静地挂出来,犹如挂着一个平凡又洁白的梦境。

    罗老师经常教育我,桂花树要生长除了需要阳光和雨露,也需要泥土和沙砾和沤得发黑发臭的肥料。我认真阅读,默默积累,在罗老师的精心辅导下,终于跨进了大学的门槛。后来,我每年都要回母校栽一棵桂花树,带领着母校的学生们给它们培土施肥。现在母校已经有一片郁郁葱葱的桂花林了,罗老师栽的那棵桂树已经有两尺围一丈多高了。微风吹来的时候,这棵桂花树首先迎风飘展,其他桂树随着飒飒作响,翻起一片凝碧的波痕。每到八月,桂花香气浩浩荡荡,把周围的农庄都淹没了,愈远愈是清新,使我惊讶那些看以平凡的米粒大的花骨朵,聚集起来,竟有那么大的气力。

    2018年,罗老师退休了,他特意到当初栽的桂花树下久久伫立不语。以后每一年,罗老师都来信询问桂花林的长势。我知道,他挂念着那片桂花树林,就如我怀念那棵桂花树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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