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 招

老钟校长是泥腿子上岸的民办老师出身，50岁出头，婆娘是系着围巾裹着头巾的农妇，早些年这样的组合，喊作半边户。所以，老钟校长经常上午还在村联校课堂传道授业解惑，下午就雷急火急骑着单车赶回家，和婆娘一起，挎把钩刀，上山砍柴背树。教书耕田两肩挑，老钟校长练就了一扇虎背熊腰的铁身板，加上一脸络腮胡子长势生猛，学生一个个都怕死了他。

开学第一天做课间操，全体学生围在四合院的小操场列队，五年级的调皮鬼范成山站在队伍后面，手脚发痒，时而伸脚绊一下男同学，时而扯一下女生的小辫子。

这还了得！老钟校长径直过去，一把抓住范成山的手臂，拽到队伍前面，以示惩戒。

做完操，钟校长竖起脸，整好队，开始用客家话一五一十地训话：“同学们，刚才，我观察了一圈，大多数同学还是不错的，很认真地在做操。但是，也有个别同学，玩花招，讨邋遢嫌，耍猴把戏样的，尽搞鬼名堂。我警告这些捣蛋的角色，要是依着我以前的火辣子脾气，我会像盾烂伞骨一样不客气。”

盾烂伞骨，是客家人训斥晚辈的狠话，意思就是一把烂伞，用力往地上一戳，骨架就四散了。

范成山伸出舌头，做了个惊悚的鬼脸。200多位学生鸦雀无声地听着。站在队伍后面监督做操的几位班主任老师，听到钟校长这句唬人的土话，扭过头去，忍俊不禁。

老钟校长双手背后交叉，继续训话：“同学们，我们一定要以严肃认真的态度，搞好体育运动。县体委很关心同学们的体育锻炼，准备给我们学校配备一根拔河绳和两个篮球。同学们，你们知道吗？在我们县里面，还有一个体委呢！”

学生听得似懂非懂，几位班主任老师，再一次躲到墙墩子后面，捂着嘴巴笑。

老钟校长不仅把调皮学生拿捏得服服帖帖，面对个别使花招的刁蛮家长，也有硬招应对。

那天刚吃完晚饭，校园四合院里传来一阵嘈杂声。五年级蔡成海的爸爸揪着范成山的衣领，大声叫嚣。

“你为何要打我崽？你看蔡成海个子小，好欺负是吧！”

“蔡成海也打了我，我当然会还手！”

“你敢打我崽，我就敢打你这个没娘老子教的！”

只听得“啪！”的一记耳光响，蔡成海爸爸伸手打了范成山一巴掌。

“打人了！打人了！”围观的人群呼喊着。

“你是蔡成海爸爸蔡师傅吧，有什么事，跟我们老师讲清楚就可以，你不能动手打人。”班主任郭老师赶过来劝开，他对蔡成海爸爸早有所闻，这是个熔炉打铁的蛮角色，谁要是不经意碰他一根汗毛，他都会找茬发难。

“是啊，你一个成年人，动手打一个小孩子，道理上也说不过去嘛！”旁边有人附和着。

“这臭小子把我的崽打倒在水田里。你们怎么不管！”蔡师傅气呼呼地说。

“那你也不能打人，打人犯法。”郭老师说。

“可以啊，那就要他赔偿医药费。”蔡师傅双手叉腰。

“小孩子嘛，搞在一起，难免磕磕碰碰，都有不对之处，都吃了点小亏。你不要太计较了。”郭老师早就领教过他，吃软不吃硬。上次在食堂吃饭，一位同学不小心碰倒了蔡成海桌上的空饭盆，掉在地上脱了几点瓷，蔡师傅硬是不依不饶，要那位同学花10块钱买个新饭盆作为赔偿。

这次矛盾，就是前天在学校旁边的田里玩耍，范成山取笑蔡成海是土矮子，两人发生口角，蔡成海顺手抓了一把烂泥，砸在范成山的屁股上开了花，同学们都哈哈笑起来，范成山恼羞成怒，上前一推，蔡成海直挺挺倒在田坎下。

“好啊，你们当老师的偏心，只晓得帮着这臭小子。老子今天就不服这口气！”

“老师都出面了，你还霸蛮做什么？”旁边有村民说。

“老师算个屁！镇长来了，我都不怕。”

真是碰上瘌痢头了，围观的人群越来越多。

“什么什么，你敢公开骂老师！”老钟校长呼啸而来，一把拽住蔡师傅的手说，“我们郭老师，虽然才18岁，却是堂堂正正的人类灵魂工程师，你晓得不？你看电视上，国家主席都说要尊重老师，你却在这里骂老师，胆子蛮大嘞！”

钟校长越说越高昂，拽住蔡师傅的手也顺势加了一股钳力，话音刚落，一声“哎哟”，蔡师傅只觉手筋发麻，身子断片，一个趔趄，扑在墙上，引得大家伙哈哈大笑。

蔡师傅转身拍拍衣服上的灰尘，骂骂咧咧走了。老钟校长拉过范成山和蔡成海，不再评议打架的来龙去脉，而是拐着弯说：“你们在一起读书，真是前世修来的缘分。就说你们俩，聚成一团，饭就成山（范成山），菜就成海（蔡成海），哪里吃得完，富得流油，几多好的事情嘞。”

老钟校长这么一说，范成山和蔡成海噗嗤一声，引得大家都笑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