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事
肖又铮
千年古镇朱亭,古朴而美丽,我曾在这里度过美好的青春岁月。如今年岁渐长,许多往事已经消淡,却总记得年轻时在朱亭的点点滴滴。
50多年前,我远离城市、乘着京广线硬座火车、挑着极简单的行装,来到朱亭镇乡村,高兴地跨进四面透风的教室,与并不比当时的我小多少的孩子们为伴,字斟句酌地讲述古今诗词,重温中外经典著作,引导他们愉快地走进知识的殿堂。
那时有的穷孩子,交不起几元或十几元的学费,我便在节假日或下午放学后,走进他们家里,了解情况。有的因家人身体残疾,家庭变得经济拮据;有的因天灾人祸,三餐都揭不开锅。我看到那破败的房子,陈旧的家什,心就酸了。乡政府和村上,虽也有些扶贫帮困措施,但远没有今天的力度。我向学校汇报后,学校的作法是“减、缓、免”;我的有效办法,则是及时帮我班贫困学生代交实在不算多的学费,决不让一人辍学。早两年,几个如今已成爷爷、奶奶的学生,还与我说起当年难忘的往事。
老师最麻烦的事情。是遇到品行不正、学习后进的“双差生”。当时有个住在山冲的男孩子,16岁就能挑200斤担子,是有名的“打架王”,语、数两科期末考试,加起来不到100分。我第一次到他家,就被一只凶恶的黑狗,咬得右腿难以行走。幸好遇到一位医师,采取紧急救治办法,才没惹更大的麻烦。不久,这孩子父亲患急性肝炎,交不起20元医疗费。我便从低微的工资中,拿出20元,让孩子的父亲进医院,病情才逐渐好转。不知怎的,这次事情后,“打架王”从此不打架了,学习成绩也有了进步。
谁都知道,在彼时的农村,稍有文化的人,只要乐意为人办事,便有许许多多派上用场的地方。帮贫下中农深情写忆苦思甜的文章,替办结婚酒的人家高兴地撰写大门、堂屋、厨房、洞房等处的喜联,为孝子贤孙悲怆地写悼词(祭文)……年纪轻轻的我,简直成了“万金油”,日日都忙个不停。记得有一次到一个叫“双江”的村子里,有几位农民朋友,在追悼会现场,听过我撰写而又深情朗读的追悼词(即祭文)后,异口同声地对我说:“你这样如实写的文章,比道士们念的八股文,好得多!”
上世纪60年代,许多正常秩序遭到破坏。可敬的朱亭老百姓,却仍坚守在农业生产第一线。当时的乡政府,抽调我和几位老师,“双抢”时办《双抢战报》,造林时办《造林战报》。那时,只能用蜡纸,在钢板上刻字,再用油印机印出来,成为一张张油印小报。其文章,则由我和年轻的同事,白天走访田间地头,走深山荒野;夜晚,在昏暗的煤油灯下,写成一篇篇农民朋友能读懂的诗文。现在年已七十多的几位老同事,都是我当年的战友。后来,朱亭人造林海,受到国内外人士赞赏。我想,在那片绿海里,也有我们奉献过的一片小浪花!
当时,从城里“下放”了好几位中学老师到我们学校。他们没有怨恨,也没有悲观的表现,只是尽心尽意教给学生知识技能。我十分佩服他们这种豁达的人生态度。在那无书可看的年月,他们不顾一切,从家里设法带来《红楼梦》《三国演义》等古代经典著作给我看。两个健谈者,时常绘声绘色讲述《战国策》《史记》等历史故事和《基督山伯爵》《王子复仇记》等著名小说中扣人心弦的情节,都给我留下十分难忘的印象。
有几个学期,我所在学校与60岁左右的谢大妈家相邻。谢大妈很喜欢我的教学态度和比较直率的性格,家里有了好吃的,都要留我一份。她知道我爱吃糯米饭,常常做好送到我的房间。她的儿女,几乎都成了我多年的好朋友。还有一位家访时认识的廖大伯,他差不多每月邀我去他家做客。廖阿姨做可口饭菜招待我,他则教给我不少生活常识,连对坏人防范办法都一一告知我。我回想,在乡村岁月,有多少个这样的“谢大妈”“廖大伯”,曾无微不至地关怀过我,我要衷心谢谢他们。
高考制度恢复后的那年暑假,我和一位湖南师范学院毕业的领导,一起到隔朱亭不远的龙潭中学,参加过一段时间的朱亭地区教师培训工作。课余,常到绿树掩映、空气格外清新的校园徜徉。没几年,通过努力,不少学生在参加高考后,拿到中专和大学的录取通知书,真好似山窝窝里飞出了金凤凰。多年后。有的成了知名学者,有的成了千万富翁,有的成了群众喜爱的父母官。这一切,都让我倍感欣慰,而我难忘的青春激情岁月,也在美丽如花的乡村掠过,随风飘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