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洣水河对话（组诗）

董勤

1

江岸上独坐一会，哪怕没有伸足进江水

也感觉膝盖上波涛汹涌

也觉得有零星水花，随风飘到脸上

这些意志坚定的水点，它们一定以为

这是一座石像，在岸上保持百年、千年的姿势

像冲击一块礁石

它们慢慢雕琢石像的筋骨与神情

留在我身上的，是涛声的呼唤

印在我脸上的，是悲哀

与难抑制的深情

2

有时打着漩涡，一直涌到身前，才慢慢平息

有时上游载来的浮木，时浮时沉

像一叶舟，出没风波里

我想坐上小舟，提心吊胆浮游江面

下多大雨都可以，刮更大的风也不在乎

人的重量稳住舟身

人身上的千疮百孔，人坚如磐石的心

足够让小舟，在大江中航行

船头，独坐一个

手持酒杯的我

3

雨把江与天空连接，看江水的同时

也在看天空，江水浑浊，翻滚

恰是雷雨天气来临

谁能不被这瑰丽气象迷惑呢？

云层中射出金光，锋利而陡峭

江水中也有这样的剑锋，它平静时

伸手触摸，像触摸一个人的怀抱

它浩浩荡荡，连江底沙砾也像沉淀在内的星星

一颗颗带往下游，一颗颗被江水

打磨得圆润

拿在手心，银光弥散

佛珠一样，看一眼让人落泪

4

家乡最亲的一条河流，这样想着

就感受到同样的脉搏

家乡人念念不忘的一条河流，这样说着

仿佛被扑面的水雾浸染身躯

做梦，也被涛声惊醒

该用什么词语形容它呢？

它流经这里一定和我一样，出生于这里，成长于这里

最后落幕也在这里

在这片土地上行走，为植物的汲取

田野的灌溉心生眷恋，不要说

它是没有感情的事物

当我流浪其他地方，耳朵里依然

回荡洣水河彻夜不息的轰鸣

5

江面太宽，除飞鸟外我们都不能横渡

江水太深，低头难见河底世界

除非天空云层散尽，才看见日月江中漂流

壮阔景象需浩瀚之物呈现

时间在这里劈波斩浪，用一道白鳍

激起无数道涟漪，两岸老去多少人了

只有两岸青山还在用宽厚怀抱相拥

一条河，它千言万语向大慈悲者倾诉

不信看山峦，看白云轻裹

看清风，温柔地按了按洣水河的胸脯

6

雨水丰沛的节气，江水升上两岸

退下时，把两岸枯枝败叶全部带走

我曾目睹脱缰的江水，在土地上奔流

那一刻它们忘记了，家乡的河流

要有家乡人的秉性

是宽厚而不是狂野，是热情而不是冷漠

幸好一条河流懂得去抚慰一方土地

倒下的树木，又从泥土里萌芽

叶片上还荡漾着波光，河流啊

偶尔泛滥的错误，要去弥补

江水静静流淌，在一遍遍说着

请原谅

7

与一条河流对话，将说起年月、星辰、漂泊与遗忘

逝去的事物，在用倒影的方式竭力留下什么

一生美好的记忆，还是曾经爱过的生命

与洣水河对话，要学会沉静，才能接触它语言的密码

涛声中包含生离死别的颤动

也可能，只是平常地叮咛

我说起童年时畜养过的小鱼

它如今可能在河流某个地方

为它简单的家，孤孤单单游走

8

雨天时，回想雨过天晴的蓝

晴天，又想到万千雨点雕刻江面的孔洞

总是在彼岸留恋此岸，小时候最大愿望

便是长大，迈大大的步伐

如今才觉得最好的都在从前，所向往的

是一次心酸

洣水河，它呈现我经历的一切

它碧玉般的心，斑痕点点

再坚硬的石头，在岁月中也变得软弱

风如刀斧，在它身上雕刻，也在我身上雕刻

它感触到的疼痛，向我阵阵袭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