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院门

旧事

程磊磊

我时常想起儿时住过的那所老房子，由青砖灰瓦拌着一些泥浆浇筑而成。由于年代久远，具体的结构我已记不清，唯有门口的那扇院门让我记忆犹新。

那时的农村，每家每户基本上都是篱笆院落，院门也非常简易，许多农家甚至都没有院门，只是在篱笆墙中隔出一点空间，供人方便出入。院门的不受重视与当时淳朴的民风有着直接的关系，呈现出的是一种“夜不闭户，路不拾遗”的生活状态。当时的人们是以解决温饱为主，并不需要高高的门墙来充当排面。有扇像样的院门，对于我们当时的家境来说，并不是生活的“必需品”，而是“奢侈品”。

而我们家却是有院门的，不高，一米五左右，是父亲用废弃的木头做成的门框，然后，又找两块并不对称的废弃木板，对接固定在门框之内制作而成的。这扇门，用现在的眼光来看，可谓是寒酸至极，用粗制滥造来形容它都有点盛赞的意味。但当时的父亲却感到非常的满意。我依稀记得，我曾经问过父亲，为什么要造一扇如此破旧的门，父亲是这样回答的，“一个家，因为有了门才算真正的完整”。我当时，完全不明白父亲话里的意思。

后来，我渐渐地长大了，身高超过了一米五，这扇门又给我制造了诸多痛苦。因为，稍不注意，我就会被门梁给“教训”了。有一次，我被门梁磕到了额头，疼得眼泪直流。我气愤不过，就去找父亲要求他将门拆掉，可是父亲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人啊，有的时候，就要学会低头。”便不再言语。我知道了父亲的意思，只好忍下了。

谁知，没过多久，我就再一次被磕到了。这一次，我实在是忍无可忍，就暴跳着来到父亲面前，以极其强硬的姿态，向他提出拆门的要求，如果不拆，我就亲自动手。可是父亲呢，只是坐在那里不断地摇头，依然是用平淡如水的语气对我说道：“看来，你还是没有学会低头。人啊，不懂得低头，终究是要吃亏的。哎！算了，我就给你提个要求吧，如果你做到了，我就把门拆掉，换一个高大的门。”我一听，父亲有妥协的意思，也不好意思再上杆子了，就问他什么要求。他说：“如果你在两个月之内没有再被门梁磕到，我就答应你把门换掉。并且这个事是可以立字据的，你妈就是公证人。”看着父亲一脸认真的表情，又看到母亲频频给我点头，知道这个事应该靠谱。又一想，两个月不被门磕到，对我来说也不算是个难事儿，于是，就签字画押了。

以后的日子里，每次进门的时候，我都小心翼翼，离门还有两米，我就赶紧低下头，生怕被碰到。时光如流水般匆匆流过，两个月后我再也没有和门梁亲密接触过，仿佛过门低头已成为了我身体的自然生理反应。渐渐地，我已忘却了与父亲的协议，生活重归于自然。突然有一天，父亲对我说，他将兑现诺言，明天就要将院门拆掉了。听了父亲的话，我是应该高兴的，可是，不知为何，我的心中却有一丝不舍的情绪在蔓延，并且愈演愈烈，似乎要霸占我的整颗心。那一夜，我在门前站了好久，好久。

长大后，我渐渐明白了当时的感受，原来这是人性——当你拥有的时候，不懂得好好珍惜，等到失去了，才知道它存在的意义。

一扇破旧的院门，将家和外界分隔成了两个世界，它为我们挡住了世间的一切嘈杂，也为我们保留了家的温馨祥和，这也许就是父亲所说的“有了门，才算拥有一个完整的家”的真正意思吧，我会把这个父亲院门的含义铭记在心。

父亲的院门给了我一个有意义的童年，同时也教会了我“懂得低头”的人生哲理。苏格拉底有句名言：“凡是身高超过3尺的人，想在天地之间长久立足，就必须学会低头。”许多人穷其一生都没有明白它的含义，对这句话也没有什么深刻的体会，而我的父亲却通过一扇破旧的院门，从儿时起就教会了我，不管任何时候，想长久立足于世都要懂得低头。父亲的院门，从此为我铺就了一段有意义的人生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