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陵寻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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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自小父亲告诉我,我家祖籍在湘东茶陵县。那时小,没有空间概念,感觉那是一个特别遥远的地方。爷爷去世时,我尚未出生,老人家的形象,是从父亲嘴里还原的一个大致轮廓,大意就是,爷爷年轻时参加过工农红军茶陵游击队,后来被迫逃离家乡,最终流落到临澧安家落户。由于爷爷的死很突然,没来得及给儿女留下茶陵老家的具体情况,回茶陵寻亲就成了父亲兄姊几个,多年来的一块心病。

    父亲退休前,和叔叔就商议过茶陵寻亲的事情。但那时工作忙,加上交通不便,没有成行。退休后又尝试过两次,但凭记忆里的一些只言片语,无头无绪,无功而返。直到前几年,年逾古稀的父亲和年过花甲的叔叔,终于在叔叔档案里部队的一份政审材料中找到了一点线索,经数次往返,终得寻亲成功,了却了他们最大一桩心愿。从当年爷爷离开茶陵,到后来父辈再度回归,前后跨度整整八十年。八十年呐,世事沧桑。那天,父亲从刚相认的茶陵亲人家打来电话,居然如一个孩子样,泣不成声。

    认亲两年多来,弟弟及几个堂兄妹都跟着父亲和叔叔去过茶陵,我因事务太多,一直未有机会。我知道,父亲是极希望我跟他回茶陵的,一则在寻亲这件事上,我一直是他的坚定支持者,二则在爷爷的孙辈中,我是最年长的男丁。我也一直极希望尽早去茶陵,想探究那块爷辈们生活过、战斗过的土地,究竟有着怎样的与众不同。

    一路揣着难言的期许,我一个人开车,五个小时的行程,居然没有疲倦感。当看到高速路标“茶陵”二字时,我的心跳突然加速,热泪似要奔涌而出,方向盘明显地抖动了一下。喔!茶陵——我终于踏上了你的土地。

    茶陵的哥哥姐姐们非常热情。他们是我爷爷大哥的孙辈,和我同辈,只是长我些年岁。爷爷有三兄弟,土地革命时期,都是井冈山革命根据地红军的游击队员,后来被挨户团搜捕,三兄弟只逃出两兄弟,大爷爷不幸被反动派抓住,被残酷杀害。而和爷爷一起逃出来的小爷爷,后来也被国民党抓了壮丁,抗日战争时期战死沙场。血缘是种很奇怪的东西,即便从未谋面,但一见面就会内心安然。论辈分,父亲和叔叔在当地是最长辈了,茶陵的亲人以最高贵礼遇接待着我们,很多事情都与父亲和叔叔商议。八十多年前那个月冷星稀的黑夜,当爷爷逃离这块生他养他的热土时,其实已经做了一别永离的准备。他定然想不到,八十多年后,他的血脉会以这样一种蓬勃的姿态,回到这片他最熟悉的土地。而这片他牵挂

    了一辈子的土地,会以一种最淳朴的姿态接纳他生命的延续。八十多年,对于个体生命确实很长,但因血缘延续,便不过弹指一挥间。所以,当父亲领着我们踏上茶陵这片土地时,其实就是爷爷以另外一种生命方式回来了。

    寻根问祖,上山祭奠先人是必不可少的环节,最让我难忘的是祭拜大爷爷英灵。大爷爷当年是茶陵游击队驻守东岭西岭的一名班长,他在出逃当夜,想回家看看母亲和已怀孕的妻子,不幸被蹲守的国民党挨户团抓住,与另两名游击队员一起被杀害在一个叫“枣子园”墟上的地方,并曝尸三天示众。幸亏大奶奶机敏避逃,才为大爷爷留下了一个遗腹子,即父亲的堂哥。不仅保住了血脉,也成为他的亲人八十年后回茶陵寻亲的关键人证。

    大爷爷的墓地在一个很偏僻的山坡上,当看到墓碑上“革命烈士李马仔之墓”字样时,我的情绪如暴发的山洪,泪水忍不住决堤而涌。这是我的亲人啊!对于有着英雄情结的我来说,一直以为英雄在书里、在影视剧里,没想到我的血液里也流动着英雄的基因。父亲说,大爷爷的墓地原来只是一个很小的土堆,也没有墓碑,现在这个样子,是前年他和叔叔找到茶陵亲人后,建议原址扩整修葺。茶陵县是当年井冈山革命根据地六县之一,是毛泽东亲手缔造的红色政权诞生地,在土地革命时期革命失败后那段白色恐怖笼罩的岁月里,反动派实行极端反共政策,像大爷爷这样为革命捐躯的烈士,在茶陵县不计其数。这片红色的土地,为新中国的建立付出了很多很多。大爷爷牺牲的那个“枣子园”墟上,而爷辈们出生的洞头村,现在是省级美丽乡村示范村,现在属枣市镇管辖,枣市镇如今是茶陵的经济大镇。这也许就是今天这块土地,对先烈们的最大告慰。

    在伯父墓前,我也热泪盈眶。这位命运多舛,在大奶奶肚子里就失去父亲的沧桑老人,与我父亲和叔叔兄弟相认几个月后就溘然长逝。原来,他用八十年的生命,只是在等待和迎接远方亲人的回归。这究竟是一种血缘关系的神奇,还是一声跨越时空的呼唤?

    三天时间过得很快。归时,哥哥姐姐一再叮嘱我一定要多回茶陵。我会回来的!一定会回来的!因为,茶陵,它已不只是我心里的一份牵挂,从此以后,也是我生命里,一个永远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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