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炎陵黄桃

近些年来，“炎陵黄桃”越来越火，在众多媒体人和文艺爱好者的努力下，相关报道（文章）越来越多，其中的一些奇闻趣事被逐一挖掘出来，炎陵县黄桃产业发端、崛起、火暴的脉络逐渐被公众熟知。

编审稿件时，每当遇到身边记者采写的有关“炎陵黄桃”的新闻，我就格外兴奋——这可是我参加工作之初“饭碗里的事”。毛桃核的采购、砧木苗的培育以及黄桃苗的嫁接、嫁接苗的管护等工序，我都亲历过，其中一些故事和细节至今鲜为人知。

36年前，我分配到炎陵县农业局经作站。一开始就被指派到距炎帝陵风景区约3公里的一个农场“驻点”，协助另一名农技员管理场内果树（主要是柑橘、柰李、芙蓉李），并承担新引进各种桃、梨、李的育苗等工作。

这个农场是附近一所中学创办的，地处斜濑水河边，其实就是一个用围墙围起来的沙洲，土层不厚，土质不肥，面积也不大，印象中不到30亩。县农业局将其租赁下来，作为全县经济作物重要的试验、示范基地。

当时，炎陵县的柑橘种植面积较大，而品种多是一些“大路货”（如宫川、尾张蜜橘），产量虽高，但卖不起价。要确保“一年四季果飘香”，就得引种桃、李、梨等落叶果树。一时之间，果大、味美的柰李就成为“重中之重”。

很多人不知道的是，柰李苗是嫁接而成的，黄桃苗也是。其砧木均为毛桃苗。毛桃尽野生，虽随处可见，但分布零散，县内很难收集到数量足够多的毛桃核，只能从“外面”购入。当年秋，福建一林姓青年前来炎陵县推销果树苗木，并称“有大量毛桃核”。真的是“刚想瞌睡就有人送上枕头”。

“你出一趟差吧。”局领导传来口头通知。于是，第二天，我就随这个林姓青年前往福建石狮某村（村名现已忘记）。拖拉机、客车、火车、三轮车、自行车，一路辗转、一路颠簸，向东、向东。第一次“千里之行”，我心忐忑得很，好在两天后顺利抵达了目的地。期间，我俩还在株洲火车站附近的一家旅社住了一晚。可惜，因这个地方变化很大，后来找了几次，却没寻着。估计已拆除。

在石狮某村办公楼一楼的一间房子里，我一住就是30多天。林姓青年从家里找来被褥等生活用品和几本长篇小说。因人生地不熟的，我几乎足不出户，一日三餐由他家人送来。在“坐等”的日子里，几本长篇小说成了我打发时间的对象。其中一本《红楼梦》我读了两遍——这其实是我当年参加自学考试的一门选修课，在随后的考试中，这门功课我拿了89分。

十多天后，就在我精神快要崩溃时，林姓青年骑着自行车带我去当地一火车站验货。80麻袋，黑压压一大堆。每麻袋100斤。我抽查了五六麻袋，质量还行，重量也对。我七上八下的心终于放了下来。我往局里打去长途电话，要求“速速打款”。因为要“等钱来”，在这个村办公楼，我又待了10多天。

返回炎陵县半个月后，茶陵火车站有人打来电话：“毛桃核已到站，赶快来拖走。”我找来一辆大货车，乐呵呵地将“寄托着希望的种子”运回炎陵县城。对这批毛桃核，局里只留下一小部分，其余的则卖给了县内的10多个育苗大户。

用拖拉机带着几百斤毛桃核返回试验农场，用沙子将其藏于室内一角。次年春，请人松土、播种。约半个月后，小芽破土。又是淋水，又是施肥、又是除草，只盼小苗快快成长。又过了半月，毛核桃苗长成半尺高，好于我们的预期。

5月初，毛核桃苗高至膝盖，苗茎粗如筷子，正是待“嫁”时。从附近园艺场请来七八个嫁接高手，给毛核桃苗“换种”。接穗有各种李、各种桃，其中也有从上海引进的锦绣黄桃（即后来的炎陵黄桃）。

嫁接高手手持锋利的嫁接刀，先是飞快地在毛核桃苗离地面约半尺高的茎部削下一刀，把捏好力度，“创口”深稍稍触及木质，长约3厘米，接着迅速地从接穗上削下一个带一丝丝木质的芽片，然后马上将其插入毛桃苗的“创口”，最后用宽约一指、长约一尺的地膜条，将接穗上的芽片包扎在毛桃苗上。

嫁接绝对是一门技术活。要提高嫁接苗的成活率，其前提条件是两“快”：刀快、手快。技术要领则是下手要狠，刀口要平整、光滑；对接要准，芽头的插入要不偏不倚、严丝合缝；包扎要紧，地膜条要从上到下用力地多缠几圈，缠紧、缠严，不能让“伤口”进雨水、进空气。

嫁接时，经作站的一名副站长一会儿来回查看，一会儿躬身指导。对锦绣黄桃的接穗，他特别在意，反复叮嘱嫁接高手们：“这些枝条很珍贵哟，每个芽要能用尽用，千万莫浪费掉了。”

高手就是高手。手上功夫好的，嫁接好一株，只需30秒，稍慢者，一分钟足够。操作起来，动作如“行云流水”，一气呵成、毫不费劲。我就显得笨手笨脚了，嫁接一株，没有两三分钟不成。

嫁接完了之后，我天天睁大眼睛地盯着、小心翼翼地侍候着这些苗子，那焦虑的样子，就像在产房外等着新生命降生的男人。

毛核桃苗动过“手术”七八天后，捆绑在上面的新芽陆续萌动了，这意味着嫁接成功了。我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锦绣黄桃苗培育成功后，被农技人员栽种于多个地方。没承想，种植在高海拔地区的锦绣黄桃果形周正、着色均匀、果面亮泽、甜度适中、酥脆可口、香气浓郁，受到消费者的青睐。此后，县里将这种黄桃作为主推的水果品种，又顺理成章地将其改称为“炎陵黄桃”。曾经风行一时的柰李则因为花期雨水多导致坐果率较低、产量不稳定而逐渐“走冷”。

随着套袋等技术的推广和普及，这种桃子逐渐成为炎陵县水果中的翘楚。全县种植面积目前已达9.5万亩，年可产黄桃6万多吨，全产业链年产值接近30亿元。

在炎陵县农业局经作站工作4年后，我改做文字工作，并在几年后调离炎陵，只能与“炎陵黄桃”说“再见”。

丢下一粒籽，发了一棵芽。至今我仍然觉得，我待了半年多的那个小农场应该是“炎陵黄桃”苗木的诞生地、“炎陵黄桃”产业的肇始地。当然，当年的我围绕“她”所做的一些事，都是职责所在，也幸不辱命。现在回想起来，将那时的我比作“炎陵黄桃助产士”，应该没什么大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