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碗米饭一个蛋

  • 上一篇
  • 下一篇
  • 田莉

    我很少能见到母亲做蛋炒饭。

    平日里,当我醒来时,母亲已经把饭做好,端到桌上了。金黄的鸡蛋衬在米饭中,缀着火腿肠块,堆成小小的山尖,一缕缕的香气就像山上的云烟,悠悠地飘进我的鼻子里。美好的一天,便从舌尖上的鲜美开始。

    当然,我偶尔是见过的。早起赶车,六点就睁开眼睛。母亲已经在厨房里,用炊具奏出了一段并不响亮却也不失丰富的交响曲。把食材备好,土鸡蛋、葱花、昨日的剩饭、蒜末,在油锅烧热后,倒入猪油,煎鸡蛋,翻面,切成小块,盛起来备用。倒入米饭,翻炒几下后,放入鸡蛋一起炒,不多时便做好了。

    正因此,我常觉得母亲和我并不是生活在同一个时间维度里。在我还处于黎明时分的慵懒时,母亲的时间已经进入了昂扬振奋的上午。而蛋炒饭就是让我步入母亲的时间的台阶,如一条温暖而香甜的通道。

    事实上,母亲的手艺,是跟外婆学的。母亲小的时候,家里特别穷,母鸡下的蛋全要拿去换米,只有在母亲过生日时,才能吃到一碗黄灿灿的蛋炒饭。到了那天,她就站在灶台前,一动不动,从外婆敲破鸡蛋开始,仔细地瞧着,看她如何将一碗米饭与一枚蛋变成一碗金灿灿的蛋炒饭。待到馥郁的香气迅速填满了灶台的每一条缝隙,母亲不顾烫手,把蛋炒饭端到桌上,大快朵颐。或许是母亲天资聪颖,只看了一次,就已经能独立做出蛋炒饭了。

    如今,物质生活条件极大地丰富,无须为了一枚鸡蛋惹出一场哭闹,母亲甚至在院子里专为我散养了几只母鸡,留着下蛋。“土鸡蛋的营养价值高”,她很少喂,只让它们去草地上找虫子吃,而那热乎乎的鸡蛋似乎确实有着更鲜美的味道。在我快中考的时候,每天早上都是一碗蛋炒饭,母亲还会多打一个鸡蛋。看着我吃完后满嘴油光的样子,母亲笑得像是一块鸡蛋碎,金灿灿的。

    不过,上高中后,我突然变得挑食了,宁愿不吃饭,也不想吃蛋炒饭了。或许,是看着身边的同学早饭吃的都是汉堡、牛奶、煎饺、手抓饼之类的,而蛋炒饭太过普通了,于是我青春期的叛逆与攀比心理被隐隐地刺痛。母亲瞧出了点苗头,便对我说道:“你现在看不上的蛋炒饭,是我小时候一年才能吃上一次的美食。”蛋炒饭从原料到做法,乃至滋味都很平凡,但正是这样的平凡,让它成了中国人的餐桌记忆中一枚共同的印章。从贫困到富强,蛋炒饭一路陪伴着人们,它不止是一碗饭,更是一种艰苦奋斗、安贫乐道的积极向上的精神的象征。“你看它,金灿灿的,这是多美的颜色啊。”母亲深情地说道。我情不自禁地点了点头,那被我主动缩小的胃口终于重新张开。

    成年后,走了更远的路,我才知道炒饭有很多品种,虾仁、咖喱、香菇肉丁等,它们让我的舌尖一次次获得愉悦的刺激。但能让我在忽然之间开始想念的,还是母亲做的蛋炒饭,它的味道远没有店里卖的鲜美,可它所承载的温情,却足以浸染进岁月的底色。

    遗憾的是,我大学毕业没多久,母亲因病永远地离开了我。我记不得哪一碗蛋炒饭是母亲最后一次做给我吃的,而在母亲去世后,我再也没有给自己做过蛋炒饭吃了。

    母亲曾说,这世间的美味,有时只需要一碗米饭和一个鸡蛋。

    我想,这世间的欢笑与泪水,有时,也只在一碗蛋炒饭之中。

  • 上一篇
  • 下一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