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夏天月如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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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百夫长

    那年夏天,我十一岁。

    为了供我们三兄弟上学,两年前,我家承包村部一间厂房办起了米粉加工厂。从那以后,父母亲就经常奔波在村部和家里之间,一边照看小工厂的生意,一边还要种好家里的七八亩田地。只有到夜深人静的时候,他们才会披着满身月光回家。有时,因为加工米粉的人太多,他们会连续好几天不回来。

    那天,家中只有我和大哥、二哥。吃过早饭,我们先把稻谷晒到天井里,然后下田挖沟、拔草。那是我第一次下田干活。刚开始,太阳不大,微风习习,站在湿润的水田里,我觉得还挺好玩。慢慢地,气温上升,风也停了,又闷又热,腰也越来越酸疼,我便干脆站着不动,摘下草帽开始扇风,口里直喊“头晕”。二哥看着我直笑,骂我又开始“偷懒”。大哥见我确实走不动,让我回去晒谷、煮饭。我一下来了精神,马上从田里上来,然后跑回了家。

    下午,气候更加闷热,天气预报会下雨,大哥便让我继续留在家里晒谷。

    晒谷的主要任务是翻晒和看场。每隔一两个小时,我要戴上草帽,在稻谷里走上一遍,直到走出一圈圈整齐的图案。只有不停地翻晒,稻谷才干得快。看场就是拿根竹竿坐在谷旁,驱赶那些偷吃的鸡鸭和鸟儿。那些鸡鸭鸟雀好像长了千里眼、顺风耳似的,只要我一转身离开,就会冒出来偷吃,故看场时片刻不得离开。如果遇到变天,要提前把稻谷收拢,用塑料薄膜盖好。以前,我总觉得晒谷是天底下最苦最累的活。直到下田干活后,才知道在家晒谷是多么幸福。

    那天下午,我把稻谷翻晒几遍后,就跑到邻居家去看电视了。我正看得入迷,天空突然下起了暴雨。我心知不好,赶紧跑回家,大雨已把稻谷冲得七零八落。不一会儿,父母亲和兄长们都回来了。看到天井上一片狼藉,母亲拿起扫帚就追着我打,责问我是不是又跑去看电视了。父亲也责怪起大哥,说都要下雨了,还不快点回来收谷。大哥那时正在县城上高中,是利用月末回来休息的。听到父亲骂他,大哥的眼圈一下红了,拉起我便往外面走。

    那时的我,哪能理解父母的辛苦,只看到别人家的孩子可以天天玩,而我们家却总有干不完的农活,心里对父母早已生出许多不满。所以,当大哥拉着我离家时,我心里倒生出了一丝快意。

    那天晚上,我们在田间小路上走了许久。月亮慢慢升到半空,青蛙在稻田里“呱呱呱”地叫起来,村庄离我们越来越远。我饿得肚子“咕咕”直叫,腿软得再也走不动。我们坐在一条干涸的田沟里,头靠在田埂上。我对大哥说,哥,我好饿。大哥到旁边地里摘来一把豌豆给我吃。我一边吃豌豆,一边听大哥说话。他说道,三弟,你以后一定要好好读书,争取考上大学。只有这样,才能离开农村。我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吃完豌豆,我靠在大哥身上,慢慢地睡着了。

    后来,是二哥找到了我们。回去前,大哥再次叮嘱我:记住我的话没有,一定要好好读书。我回道,记住了。我记住的,还有那晚的月亮,好圆好亮,月光洒在身上,像水一样冰凉。我跟在大哥的影子后面,忐忑不安地往回走。远远地,我看到父亲与母亲正蹲在地上,耐心清理着被泥水混成一团的稻谷。看到我们回来,父亲没有搭理我们,母亲连忙去热菜。那晚,直到吃完饭上床睡觉,他们也没再数落我们。第二天早上,当我醒来时,大哥已经回校了。

    第二年七月,大哥出人意料地落榜了。父亲母亲要他去复读,他怎么也不同意,只身一人去了南方打工。此后,每个月家里都会收到大哥寄回来的钱,一直持续到我大学毕业后参加工作。大哥的学习成绩一直很好,高一高二时他还是班上前几名,为何最后却连普通大学都没考上?这成了我心中的一个谜。直到很多年后,我方才明白个中原因。

    如今,每当想起三十多年前的那个夏天,我就会想起那场突如其来的暴雨,想起那一地清凉如水的月光,还有大哥那被月光拉得好长好长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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