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虎山,与火车站有关的日子 胡帆

  • 上一篇
  • 下一篇
  • 茶陵县思聪街道境内的老虎山,东临洣水,西望云阳,也不知是因山形如虎,还是曾有猛虎出没,得了这么个名字。不过,思聪街道原名虎溪乡,虎溪虎山,也算是有渊源。

    1973年,醴茶铁路修到了茶陵,火车站就选在老虎山,铁路线还在继续延伸,往北连接到深塘的油库和清水的湘东铁矿。茶陵去往江西的公路,也从县城这边的汽车站由南往北过茶陵大桥,途经火车站,于是火车站就成了一个连接茶陵县境内外异常繁忙的交通枢纽。

    (一)

    老虎山离我住的深塘村很近,小时候经常跟小伙伴一起到火车站那边转悠,白天站在山坡上看火车进进出出,或是去机务段看机车添煤加水,晚上则去看电影。

    那时的老虎山类似一个工业区:主体是火车站,火车站分客运、货运和机务;此外还有粮站、机械厂、储木场和搬运公司等其他单位。职工和家属统共有上千人,他们粮食虽有配给,而蔬菜和鱼禽这些生鲜则要靠周边村庄供应。于是在候车厅对面的饭店前,广场主路的两边就自发地形成了一个早市。卖的蔬菜无非是辣椒茄子,白菜蕹菜,冬瓜丝瓜苦瓜南瓜之类。基本是不怎么过秤,估摸着分量商量着价钱就能成交。要是谁在池塘边捡到一条草鱼,用稻草拴住拎到车站去,十有八九在路上就有人问价截留。卖菜的人也不空手回去,多半会去饭店买些包子油条,欢欢喜喜地带给孩子吃。这个市场有些特别,顾客格里格啦地用外地话问价:“格扎辣椒好多钱一斤啰?”村民若无其事地用茶陵话应答:“一角嗯。”“一毛。” “嗯卖。”“一毛五就一毛五。” 生意就这样南腔北调各说各话地做成了。

    老虎山最吸引我们小孩子的还是露天电影。晚上不是火车站放映《铁道游击队》《火车司机的儿子》,就是机械厂上演《地雷战》《上甘岭》《冰山上的来客》,有时储木场上演《核桃皇后》《停战以后》,机务段则赶着上映《车轮滚滚》《南征北战》《野火春风斗古城》。什么地方什么时候有电影,我们小孩消息最灵通,那一天我们会奔走相告。大家行动更积极,早早地忙完家务事,跳到池塘里洗个澡,匆匆扒拉几口饭,呼朋唤友一块儿簇拥着,沿着铁道奔向老虎山,然后纷纷钻进观影人群,或站或坐,聚精会神地盯着屏幕,投入忘我的精神世界。

    电影是如此令人着迷,有一次我风闻影讯,就和一个邻居家小孩往火车站冲,根本没在乎其他人会不会来。观影后回家路上才发现,走出老虎山过了左垅的铁路桥,路上就只剩下我和那个比我小三岁的邻居小孩。两个未成年人在黑夜中要走过另一座铁路桥,想想桥头树下那片阴森怕人的坟地,就有些头皮发麻。我俩不敢出声,硬着头皮往前走,只听见桥下流水哗哗,道边密叶沙沙,这时候真怕鹘声突起,更怕有声音叫名字,我们几乎是跑着闯了过去,向村里的亮光奔去。

    这还不是最离谱的,最离谱的是有一次我们越过老虎山,沿铁路“长途跋涉”数公里一直走到雷垅里的利民铁矿去看《红楼梦》。事先就听大人们说这部电影会是多么多么的好看。去了之后才发现人山人海,几乎见不到屏幕。再加上那唱戏的慢节奏,分不清男女的着装,咿咿呀呀拖拖拉拉让小孩听不明白的越剧唱腔,只整得我们这帮慕名而来的小观众昏昏欲睡。其间我真睡着了一会儿,只是担心散场后路上又被落单才不敢沉睡,这应该是我唯一一次回去时没精打采的观影经历了。

    (二)

    电影的类别反映了时代的变迁,这是我之后才省悟的。在对越自卫还击战的火箭炮声之后,我们就不只是观看战争片了,越来越多的是《好事多磨》一样的爱情片和《花为媒》《女驸马》之类的戏曲片。电影看得多了,故事情节已不能尽数记得。但电影对我们的影响是潜移默化的,我们不习而成的普通话,至于莫名其妙的乐感美感,恐怕都是黑夜中的那些迷人的光影声波给熏陶的吧?

    看过《铁道游击队》的飞车夺枪,孩子们自然受了英雄们的启发,相互之间竞勇敢。在火车减速进站时,他们在铁道边追着火车跑,竞相腾空而起,用手抓住车厢外的悬梯,两腿悬空而荡迅速勾住铁梯的横栅。他们这样拼命,是要急切地去往另一个车皮,然后独自跳到车厢里去捡煤。他们用的工具是一把铁铲和一个蛇皮袋,一阵忙碌之后,他们早已满面煤黑汗流浃背,艰难地背起一满袋煤,再设法翻出比自己还高的厢斗。这些英雄式的惊险剧每天都会上演好几次,直到有一天出了大事。一个扒车的小孩不慎脱了手,人被甩到车轮下,最后虽没丢命,腿却被碾残废了。从那以后,火车站就禁止孩子们进入车道区,禁止捡煤。

    而在此之前,我竟然扒火车去清水历过一次险!一群大孩子和小孩子,趁火车头还未接上车皮,便悄悄溜到了车厢下,纷纷爬上悬梯跳入厢内。等火车驶出车站,我们这些淘气包就从厢内探出头来吹风望景。到了清水的铁矿区,火车进站,停车。机车与车厢脱钩之际,我们就鱼贯而出,跳出车厢,站到一边睁大好奇的眼睛看车塔如何配合作业。机车又换到另一端,与车厢连接上,倒车把车厢推进装铁矿石的装货塔。塔闸一放开,铁矿石就呼噜哗啦地填满了一节车厢。一节车厢装满后,火车会缓缓往前移动一点,让后面的空车厢进到装货塔下。于是我们抓紧时间,爬到已经装满铁矿石的车厢,坐在矿石堆和车厢板之间的坑洼里。火车满载后,就往老虎山回返。想想我们真是胆大包天,也不管火车是否一定会在老虎山或雷垅里停靠下来,要是那次火车径直开出茶陵去,我们就真不知道该怎么回家了!

    (三)

    在老虎山坐过火车的朋友,一定还记得售票厅的全国铁路图和候车厅的巨幅主席画吧!我们小孩子虽不坐车,但经常溜达到这两个地方去。售票厅墙上挂着铁路图,那图出奇的简洁,别的什么都不画,只画些黑白相间的双道直线或折线,把用圆圈黑点表示的各大省会城市连接起来,而各条线则辐凑到一个红色的大五角星里,那就是首都北京。这张图无疑勾起了彼时的我们对北京的神往!

    从售票厅走进候车厅,左手边的墙上还有一幅巨型画,画的是伟大领袖毛主席率领秋收起义队伍向井冈山进军,工农士兵簇拥在毛主席伟岸的身姿旁,中国工农革命军第一军第一师的红旗迎风招展。我们小孩子不懂历史,不知道画面的意思,只觉得油画很大气,装帧很精美,有了这幅画,整个候车厅充满了活力。

    那时谁会料到,我们将有一天会在这里排队、检票,走下水泥台阶,跨进绿皮车厢的列车,在亲人们的挥手目送下,缓缓驶出车站,跨过洣水,告别云阳,走向外面,走向一个更为辽阔的世界!

    绿皮火车在2014年停止了运营,后来客运也改到茶陵南站去了。没有客运的火车站,失去了往日的热闹与繁华。老虎山依旧是那个老虎山,但火车站已不再是那个火车站了,谨以此文纪念让我们走出大山投入广阔天地的出发点吧,那里有我们离别的眼泪,有我们回家的欢乐,更留下了几代人投入奋斗的足迹。

  • 上一篇
  • 下一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