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时饮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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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茅 道

    幼时饮茶场景,总离不了外头疯玩至满头大汗,急急跑回家中,摸过桌上的粗陶包壶——壶里是开水冲泡的老叶子茶,晨间煮饭之前泡好,晾至此时已是凉透——凑着壶嘴一通猛灌,是所谓“牛饮”,解渴生津之外,也没觉出别的好来;长大离家,四海飘零,居无定所,终日辛劳也不过求得三餐温饱无虞,自无煮水烹茶的闲情逸致,解渴之需求也通交给遍布街头巷尾的大小便利店那些琳琅满目的或瓶装或灌装的各色饮品;如今人近中年,应酬颇多,酒局、饭局之后,多半会寻个茶馆坐会儿,喝茶其次,主要是醒酒解乏,聊些不着边际的闲天,人也倏地放松下来,次数多了,虽然仍分不清不同茶种之间的冲泡方式差异,闲下来的时候,也会习惯给自己冲泡一壶好茶,在袅袅茶香中学着让身心都放松下来。

    所以,当王亚老师的新书《吃茶见诗》摆上我的案头的时候,我颇有些故友重逢的欣喜——书中所述那些与茶相关的闲话,可不就是领我入喝茶这“坑”的老友当日“蛊惑”我时的种种?只不过,王亚老师在书中是以另一种更为广博和文雅的话语形式表述出来的。

    《吃茶见诗》一套两本,上编《茶烟起》,顾名思义,自与茶之种种相关;下编《营闲事》,典出白乐天诗“自笑营闲事,从朝日到斜”,茶事之外,笔触延伸至名人字画、丝竹管弦之类的文人雅玩上,落脚点则仍在一“闲”字。

    文题《闲时饮茶》,自不敢偏题太远,还是续谈茶事吧。与王亚老师相交有年,酒饭之约颇有过几次,茶局之邀却一次也无,想是王亚老师也知,我这俗到骨子里的粗汉,大约是难与言茶之雅韵的。也好,正可从《吃茶见诗》里慢慢体悟茶事之种种,省却当面请益的尴尬,毕竟,我面皮薄嘛!

    显然,王亚老师是嗜茶之人,亦是懂茶之人,《吃茶见诗》以过半篇幅详述喝茶之种种,内容涵括茶之品类择选、煮茶之水讲究、茶具搭配区分,以及喝茶场景构建等种种,且非臆测的一家之言,事事皆有出典,中国古典文学宝库中数之不尽的与茶相关的诗句信手拈来,所谓“吃茶见诗”,正此意也。奈何我是俗汉,甚少读诗,亦不解诗,《吃茶见诗》中所引种种与茶相关之诗句囫囵读过,仍属一知半解,倒是所引诗句作者写诗时的那些人事纠葛之类的八卦弄了个门儿清,再有友人邀约饮茶,亦能引为谈资——既难窥专业泡茶饮茶之门径,聊聊与茶相关的八卦不也是“加分项”?

    当然,如果仅仅只是对古文人述茶之诗的简单解读,充其量不过拾前人牙慧的再创作,文笔再精致凝练,也难逃“掉书袋”之嫌,难能可贵的是,王亚老师的《吃茶见诗》在解诗之余,更多的是从个人视角出发的审美体验,如写凉水泡茶,说“这茶水里有一抹鲜绿,与滚水泡来的黄绿截然二致”,且进一步解释,“滚水里大约待着一个半懒的老道,而凉水里则躲着个鲜活的小妖,一股子稚气还未脱”;再如写外祖母熬的茶粥,“粗粝的茶末泡了水,拿纱布隔了滤出茶水来熬粥,茶粥的香里多了层次感,温厚的,有米香,有茶气,还多了一层日子里的琐屑滋味,无从寻觅,无处不在”;又如写雪水烹茶味寡,解释是“雪水轻浮是自然的,寡大约也是自然的,无根之水少了土地里生出的甘甜,怎能不寡……”类似这样满溢个人生活情趣的词句在书中俯拾皆是,诗意的茶香袅袅里氤氲开的是红尘俗世里满满的人间烟火气,丝丝欢喜,点点惆怅,皆在其中。

    几年前初识王亚老师,是因了那本《声色记》,写汉字里那些销魂蚀骨的意境与情致,布局精巧、用语考究之余,总不脱为写而写的专栏气息,格局难免狭小了些,到如今的《吃茶见诗》,却是信手遣兴,随物赋形,纵横斜直,率意而成,真有东坡所谓“行于所当行,止于所不可不止”的自然洒脱,如《茶灶对谁烹》篇中,写严荪友为亡友纳兰《成容若遗稿》作序,笔意兀的荡开,慨叹“从此,天地皇皇,再不见他。寻山水,赏风月,吟诗篇,理钓筒,谁与共?携笔床,抱茶灶,对谁烹”,寥寥数笔勾勒出人世间的至悲至恸,非大家手笔难以为此。

    当然,我更喜王亚老师在书中随处埋设的那些与主旨无关的闲笔,还是《茶灶对谁烹》篇中,写朱熹主武夷精舍讲席时,常携学友、生徒至五曲溪中的“茶灶石”处煮茶论学,并有《茶灶》诗传世,在引述诗作之后,兀的来句短评,“朱老夫子论学自然是集大成者,作诗嘛,不说也罢。”方正之士看来多少有诋毁先哲之嫌,我却没来由的喜欢类似的闲笔,正可见行文者意趣之所在,至于朱老夫子的诗作究竟如何,也容我卖个关子,买本《吃茶见诗》,自能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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