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娘的石灰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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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晏伯承

    说起家中的老物件,有样东西不得不提,那就是老娘的石灰坛。

    石灰坛大约有十来公分高,坛体外观呈土灰色,锥体形状。坛子口约七八公分,做工比较粗糙。可以说是要颜值冇颜值,要气质冇气质。可就是这样一个看上去灰头土脸的家伙,却承载了母亲和一家人太多的记忆与不舍。

    石灰坛是家中的“储物神器”。老家在山坎边,阴暗潮湿水汽重。尤其是到了春季,雨水多,地上都是湿漉漉的,东西易发霉变质。母亲是个活泛人。她从附近石灰窑弄来些生石灰,铺在石灰坛子的底部,再垫上几层草纸,将易于霉变的食物放在草纸上,然后坛子口密封压实。生石灰具有吸湿功能,吸干坛子内的水汽,使坛内成为真空状态。这样的操作,让食物干燥、脱水,延长保质期。在那个年代,土办法还蛮灵。

    “双抢”时,生产队在稻田里撒石灰除虫害。一些泥鳅、鳝鱼亦难逃厄运。这也是家中“开洋荤”的“奢侈时间段”。母亲将捡来的泥鳅、鳝鱼洗净整理后或清蒸、或油炸、或煲汤,让十天半个月难见一次荤腥的一家人胃口大开,过足嘴瘾。同时,也将一些一时半会吃不完的东西焙干后,置于石灰坛内保存。有贵客登门时,母亲就会用这些美食来款待他们。

    上世纪六七十年代,农村走亲访友,时兴用黄草纸包上一点兰花根、小花片或红糖之类的食品作为见面礼。黄草纸上面贴张几寸见方的红纸,从这家送到那家,有时甚至转了一大圈又回到了原点。总之,谁都舍不得吃。为避免转送时露出破绽,顶多是将外面糅了、皱了的红纸换个“马甲”。母亲也不例外。常将亲戚们送来的礼物藏于石灰坛内,作为下次走亲戚时的“备份”。

    我家姊妹多,又都是长身子的时候,对食物的需求量大。过苦日子时,能吃饱就不错了,而要想来点零食打点牙祭那是一种奢望。可母亲宁肯自己不吃,也从不亏待我们。时不时地从石灰坛子里变戏法似的地弄出些红薯干、山楂片、桃子皮、李子皮等犒劳我们。记得有一次,母亲收工回来后,从坛子里取出几块有点发硬的片糖,用菜刀切成小块后,一人一份。几姊妹就像猫咪见到了鱼儿样高兴得跳起来,迫不及待地品尝着这酥脆鲜甜的味道,就是掉在桌子上丁点大的碎末也要用舌头舔干净。这份浸润着母爱的香甜,吃在嘴里,甜在心里,令人回味无穷。

    尘封的记忆还不止这些。平日有点懒惰的大姐因嘴馋“惹祸”,并“殃及无辜”的故事至今让我记忆犹新。那是一天下午,大姐趁家中无人时,将石灰坛内的一小袋炒米糕偷吃光了。被老娘发现后,将大姐叫到了堂屋中间罚站,并喊上我们几个陪站。一向很少“垮”脸起“高腔”的母亲发了威。她捡起米把长的竹扫帚往地上一搭,口中喘着粗气,指着大姐和我们几个怒斥道:“人好吃不要紧,但绝不能死懒。死懒好吃是人品问题。要想日子过得好,就要走正道,用点心,多努力!”听罢老娘的训斥,大姐流下了悔恨的泪水,我们几个也耷拉着脑袋,你望着我,我望着你,谁都没说一句话。但似乎明白了什么。

    母亲是个农家妇女,冇读过几句书。但她说的那些话却话糙理不糙,字字珠玑,掷地有声,蕴含了“幸福是靠奋斗出来的”深刻哲理,道出了人生的真谛。母亲的这些教诲也让我们几姊妹铭记一世,受益终身。在接下来的日子里,大家走正道,攒劲搞,依靠自身的努力,有的考上了大学,有的招进了国企,有的当上了公务员,混了个一官半职。

    现如今,搭帮党的好政策,生活蒸蒸日上,物资丰富多彩。想吃点什么信手拈来,再也用不着“藏着掖着”了。如此一来,曾经作为储物神器的石灰坛只能光荣“退休”了。乔迁新居后,几次劝母亲扔掉石灰坛,可倔犟的母亲死活不答应。她说要留下来作个纪念。是啊,抹不去的是记忆,割不断的是乡愁。记住昨天,记住来时的路,明天才会更惬意、更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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