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白石早期作品《十八罗汉图册》 背后的收藏往事
株洲往事
马立明
我的挚友康健乐，是著名金石书画家李立先生的外甥，或许是因为这方面的缘故，从小就爱写写画画的他从部队转业回来办企业发家后，便走上了收藏名人字画的道路，一段时间里，还兼任过株洲市收藏家协会会长一职，藏品则囊括了启功、崔子范、娄师白、黄永玉、沈鹏、李铎、刘炳森、王憨山等人的精品字画作品，其中，尤以齐白石早期所创的一册《十八罗汉图册》最为珍贵。
说起康健乐收藏的这册《十八罗汉图册》，其中还真有些故事可讲哩。
一
1976年，湘潭城里有个开南杂店的老杨，四十上下年纪。店铺虽不大，但麻雀虽小，五脏俱全，日常生活用品除柴、米、油之外，什么食盐、茶叶、糖果、罐头、莲子、槟榔、糕点以及烟、酒、调味品等，一应俱全。
离老杨店子不远处有个郭姓街邻，名为小石(“小石”这个名字，为齐白石所取)，“早年先后就读广雅、雅礼、明德学校。民国二十年（1931年），在长沙兴办实业，开设丰盛冰厂，颇为工商界瞩目。经营6年后，冰厂倒闭，回湘潭以卖画刻印维生。民国二十八年（1939年），开设石隐斋，断续至1956年手工业社会主义改造加入合作社。‘文化大革命’中受到批判斗争。后被开除出社，遂流落社会，以拾荒为生计。”（见中华书局2004年出版《齐白石辞典·郭小石》条）
落魄的郭小石，嗜酒，天天要去老杨的店子喝上二两。起先，还能勉强交付酒钱；到后来，就根本没有酒钱了。可是这酒又不能少。此时的他，只好赊账。这样日积月累，郭小石共欠了老杨200多元酒钱。到了1977年，郭小石自知来日无多，只好将家藏的齐白石早期作品《借山诗画》（册页，共18图）和《十八罗汉图册》，悄悄地托付给老杨，说：这酒钱我是无法偿还了。现在我把家藏齐白石的两本画册送给你以抵酒钱。你可要收好，不要轻易出手，到时定有齐白石的后人或学生会要，那么酒钱就在其中了。
不久，郭小石便离开了人世。
二
1991年，老杨在《湘潭日报》上看到一则齐白石的高足李立来潭参加活动的新闻，于是顺藤摸瓜，跑到长沙找到李立教授，说起自己手头有齐白石早期的两册画作，且有意出手。李立知道后，十分惊喜！次年春节过后，李立老师一面约老杨带画过来，一面叫喜好收藏的外甥康健乐马上带几万块钱过去。在李老师的住宅西园北里50号，几番讨价还价后，最后确定以5万元成交。康健乐主动出了3万元。李老师说：“那就由你先挑吧。”这样，康健乐就拿到了这本《十八罗汉图册》，李立老师则得了那本《借山诗画》。
记得1997年4月，我去长沙看望李立老师并在他府上留宿。谈至深夜，李立老师见我想观齐白石作品心切，兴起便将自己珍藏多年轻不示人的齐白石原作一一拿给我看，其中就有这本早期册页《借山诗画》。我一一观赏，并将这18页画作每页的配诗，盖了些什么印章，都一一记录于本。后来，我写了篇《首次面世的齐白石〈借山诗画〉》的文章，经李老师同意后，于2004年发表在《湖南文史》第5期上。
三
而康健乐的这本《十八罗汉图册》，在当时购藏时虽经李立老师认定是齐白石原作，但为了慎重起见，2006年，康兄特邀我和齐白石早年的恩师胡沁园的后人胡维岳，两次上京请娄师白先生鉴评。顺带提一句，娄师白先生在齐白石门下习艺长达25年之久，应该说他对老师作品的真伪，最有发言权。
我记得，那次我们到北京后，直接便去了娄师白老人的住所。当时，娄老已有88岁高龄，但精神矍铄，耳聪目明。当他接过这册齐白石早年创作的《十八罗汉图册》时，老人忙戴上老花眼镜，逐一细察。观毕，惊叹赞赏不已。此时我们请他作个鉴定，老人沉默片刻，欣然题道：“今日白石师之恩师沁园夫子后人胡维岳携白石早年临十八罗汉图册示余，此图乃白石师1907年见罗两峰所作，用笔勾之。该图至今已百年矣，能补其早年作品之空白，不胜感佩。此图弥足珍贵。丙戌年春白石门下娄师白拜识。”接着，娄老余兴未尽又题签两条：“齐白石十八罗汉图册”，“齐白石早期精品”。
是年夏，我们上京参观“许麟庐画展”，就便又去了娄老府上，当他再次见到这本图册时，老人又补题道：“恩师齐白石早期临金农书法和罗聘十八罗汉图册真迹，吾劝其装裱，以便珍藏。惊显册页内之托纸都钤有三至五种小印，深知恩师对该作品珍视至极，愿得其传世。在此题记，乃幸事也……”
四
行文至此，人们不禁会问，当年这郭小石，究竟是何方神圣？他怎么会藏有齐白石的作品呢？！
对于这个问题，我们不得不从他的身世说起……
郭小石的祖父系湘军悍将郭松林，原株洲县（今渌口区）雷打石镇脉湾村人。郭松林放牛娃出身，以军功累升湖北提督，予轻车都尉世职，光绪六年（1880年）卒于官，清廷予谥武壮。郭松林有个儿子叫郭人漳，字葆荪，行五，号憨庵，是这郭小石的亲叔叔，“以世荫得道员，历任山西道台、江西和两广巡防营统领，后任新军协统。光绪二十三年(1897年)与齐白石结识，二人遂为至交。……齐几次赴粤，郭为之张罗卖画鬻印。齐获润资颇丰，且广交朋友，饱览前人书画真迹。……齐曾于日记中云：‘……朋友之恩，声名之始，余平生以郭五为最。’”（见中华书局2004年出版《齐白石辞典·郭人漳》条）
也因了这层关系，这郭小石“自幼受家庭熏陶影响，于金石书画情有独钟，家藏古今名人及齐白石各个不同时期的字画印章精品，多所耳濡目染。对于齐派艺术，更感亲切。青年时代为齐白石门下入室弟子，齐白石为取名‘小石’，后又画《岩之草堂图》相赠……（见中华书局2004年出版《齐白石辞典》郭小石词条）。”
真是“时运不济，命途多舛”，谁会想到，显赫一时的将门之后竟会落得个衣食难保、以拾荒为生的悲惨结局……我想，郭小石要不是落魄到这种程度——200多元的酒钱无法付账。你若打死他，也肯定不会轻易将家藏齐白石的早期作品拿去抵债，当然也就不会有挚友康健乐君的这份难得的藏品。想及此，也不知是该庆幸还是悲哀！